夏夜里的蒲草香

八月的风带着蒲草的香，绕着河边的柳树打旋。郑丹妮蹲在青石板上，指尖划过水面时，那片粉白的荷花瓣正打着转儿漂过来，像只折了翅膀的纸船。她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陈珂也是蹲在这儿，把一朵野蔷薇别在她发间，说这花瓣的颜色像她抿起嘴时的腮帮子。

“在看什么？” 背后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丹妮回头时，看见陈珂手里提着个竹编食盒，盒盖缝隙里漏出绿豆沙的甜香。日头落进西边的芦苇荡，给她浅蓝的布衫镀了层金，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停在水面的蜻蜓翅膀。

“看花瓣怎么就漂远了。” 丹妮低头又去捏水边的蒲草，绒绒的穗子在指腹下痒丝丝的，“去年你说要教我编蒲草兔子，到现在也没学会。”

陈珂把食盒放在石板上，拿出两个粗瓷小碗，绿豆沙盛得满当，上面浮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子。“你呀，” 她笑着舀起一勺，“去年教你时，你眼睛总往天上看，看那些追着夕阳飞的蜻蜓。”

河水在石头缝里汩汩地流，远处的稻田翻着金浪。丹妮接过碗时，指尖触到陈珂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轻轻一颤。她想起前几日夜里，自己攥着被角掉眼泪，怕这日子像碗里的绿豆沙，甜得发腻了，转眼就见了底。

“珂姐，” 她盯着碗里晃荡的豆沙，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说…… 以后咱们还能这样吗？”

陈珂舀豆沙的动作顿了顿，碗沿的枸杞子晃了晃，沉到碗底去了。河对岸的蝉突然叫得急了，一阵高过一阵，把傍晚的宁静撕出些缝隙。丹妮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小时候玩的拨浪鼓，咚咚地敲着胸腔。

“傻丫头，” 陈珂把自己碗里的枸杞子挑出来，放进丹妮碗里，“你看这蒲草，年复一年都长在河边，春天发新芽，夏天开绒花，秋天枯了根，冬天埋在雪底下，可到了来年，还是会冒出来的。”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河面上渐渐升起的薄雾，暮色把她的侧脸勾勒得柔和。丹妮忽然想起有回下大雨，两人挤在河边的草棚里，陈珂把她冻得发紫的手揣在怀里，说等将来盖了新房子，要在窗下种满蔷薇，这样一开窗就能闻到香。

“可我总怕……” 丹妮的话卡在喉咙里，像颗没嚼碎的莲子，又苦又涩。她怕的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怕的是某天清晨醒来，身边的位置空了，只剩下枕边一片枯黄的蔷薇花瓣。

陈珂放下瓷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动作像极了去年看烟火时，丹妮被响声吓得缩脖子，她也是这样拍着她，说别怕，有我呢。河面上不知何时漂来几点萤火，像谁撒在水里的星星，明明灭灭地晃着。

“你看那些萤火虫，” 陈珂指着河面，“它们提着小灯笼飞呀飞，看似没个准头，可心里都装着方向呢。就像咱们，往前走的时候，只要心里装着彼此，路就不会走偏。”

丹妮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萤火在薄雾里穿梭，映得水面明明暗暗。她忽然想起陈珂给她讲过的故事，说有种花只在夜里开，花瓣落进水里时，会把心事都告诉流水。她低头喝了口绿豆沙，甜丝丝的味道里，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化开来，顺着喉咙暖到了心底。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沉下去时，陈珂收拾起食盒，挽着丹妮的胳膊往回走。路边的野蔷薇开得正好，晚风拂过，落下几片花瓣，掉在丹妮的发间。陈珂伸手替她摘下来，夹在随身带的手帕里，那手帕上绣着半朵未完工的蒲草花。

“等明天天亮，” 陈珂的声音在暮色里轻轻响着，“我就教你编蒲草兔子，这次保证你能学会。”

丹妮点点头，鼻尖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蒲草香，混合着蔷薇的甜。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暮色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亮，像藏着两颗不落的星星。河边的蝉不知何时停了叫声，只有流水潺潺，载着夏夜的梦，悠悠地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