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电戏剧工坊临时改造的“片场”,此刻正洋溢着大学生期末特有的、既紧张又亢奋的活力。几盏租来的大灯嗡嗡作响,照亮了搭建得充满学生气“汴京街角”——背景板上的砖纹略显潦草,道具箱上贴着“欧阳盟主宝剑在此(轻拿轻放!)”的便签。空气里是外卖披萨、新刷油漆和年轻人旺盛荷尔蒙混合的独特气息,嘈杂中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卯书云安静地坐在角落一把折叠椅上,像一片沉静的湖泊。她膝头摊着剧本,指尖轻轻点着台词,神情专注而温柔。那份世家浸润出的、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如同湖面上一层薄薄的晨雾,让她在热闹中自成一方静谧天地。保温杯放在脚边,散发着外婆花茶清雅的香气。
棚子的另一头,则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沈断鸿!接本盟主一招‘天外飞仙’!” 欧阳娣娣挥舞着她那根裹着银色锡纸、此刻已经有些地方露出底下粉红色塑料杆的“宝剑”,一个旋身,差点带倒旁边举着泡沫塑料做的“石狮子”道具的同学。
“晏盟主!下官以为,此招违反《大宋武林切磋安全条例》第三条第二款…” 马启越扶了扶滑落的眼镜,一本正经地引用着他研究的宋代律法条文,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角落里的何洛洛正埋头捣鼓他的“惊天动地无敌线索机关盒”,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和一股塑料焦糊味,盒子顶部冒出一缕青烟。“完了完了!吴筝的机关要自爆了!” 他夸张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
“何洛洛!我的‘汴京第一机关’啊!” 扮演导演的班长(同时也是编剧)痛心疾首地喊道,“再弄坏,扣你盒饭里的鸡腿!”
“别啊班长!我保证修好!用我毕生所学!” 何洛洛立刻换上谄媚笑容,引来一片“奶茶赎罪!”的起哄声。
在这片笑闹的中心,严浩翔正由同班同学(临时造型师)整理着裴寂那身深色官服的衣襟。他身姿挺拔,官帽衬得侧脸线条愈发清晰。当何洛洛凑过来,指着冒烟的机关盒挤眉弄眼地说着“看!这就是权谋失败的代价!”时,严浩翔那副“户部侍郎”的深沉面具瞬间瓦解。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肩膀抖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抬手作势要去敲何洛洛的脑袋,眉眼间尽是轻松的笑意,像个被损友逗乐的大男孩,偶像的距离感荡然无存。
“去你的权谋失败,我看是你手工课挂科的代价。” 他笑着回怼,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他的目光偶尔会越过热闹的人群,落向那个安静的角落。看到卯书云沉浸在剧本中的温婉侧影,他眼底的笑意会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邃的温和专注,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欣赏。
开拍前的片刻,严浩翔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很自然地走到卯书云附近的位置坐下。他没有刻意搭话,只是在她起身去调整稍后跪地戏要用的护膝时,目光扫过她放在旁边小凳子上的保温杯。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杯子往更靠里的位置挪了挪,避免被匆忙跑过、追着欧阳娣娣要“宝剑”的同学踢翻。动作随意,仿佛只是顺手整理环境。
卯书云回来时,目光落在移动过的杯子上,随即转向旁边低头看剧本的严浩翔。他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卯书云没说话,拿起杯子,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一丝极淡的、如同春风拂过水面的笑意在她唇边掠过,转瞬即逝。她坐下,声音轻柔地开口,像在讨论天气:“待会你抱我起身时,试着把重心再放低一点,裴寂那一刻应该是脱力又强撑的状态。”
严浩翔闻声抬头,目光与她轻轻一碰,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好,我试试。你膝盖护具垫够了吗?” 他自然地反问,关切恰到好处。
“嗯,够了。” 她点头。简单的对话,流淌着无需多言的默契。
候场时,卯书云的世界是安静的阅读或闭目养神。严浩翔则完全融入了何洛洛、欧阳娣娣他们的“片场零食交流会”,听着马启越用宋律分析薯片分配不均是否构成“侵占”,笑得前仰后合,甚至主动贡献了自己带的进口巧克力。他的幽默温和,与周围同学打成一片,没有丝毫勉强。但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看到卯书云沉静的侧脸时,那飞扬的笑意会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眼神里多了一份沉静的专注,仿佛只是从一个频道自然地切换到了另一个更舒缓的频率。
拍摄间隙,一枚独立包装的梨膏糖会出现在卯书云放剧本的小凳子上。没有署名,但她心知肚明。有一次,她刚结束一场情绪浓烈的哭戏,眼眶微红,喉咙有些发紧。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被一只修长的手递到她眼前。她抬头,对上严浩翔温和的目光。他正被何洛洛拉着讨论刚才道具穿帮的笑点,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递水的动作却无比自然。
“润润嗓子,谢大夫。” 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角色的意味。
“谢谢。” 卯书云接过水,指尖擦过他温热的指节,那触感短暂却清晰。她低头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带起一丝微妙的暖意。她发现,严浩翔这种基于角色理解和同伴关怀的靠近,如同温水,不着痕迹地消融着她习惯性维持的疏离薄雾。她开始习惯这份自然的关照,甚至在他投入拍摄裴寂的权谋戏时,会不自觉地观察他如何将深沉心计与偶尔流露的锐利眼神融合得浑然天成,心底滋生出纯粹的欣赏和认同。这份悄然的变化,让她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放松了那层无形的屏障。
“义庄血战”的拍摄指令一下,棚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卯书云(谢知微)看到那抹象征死亡的寒光射向严浩翔(裴寂)时,眼神瞬间碎裂!惊恐、决绝、一种超越生死的本能汹涌而出!她扑出去的动作带着令人心颤的惨烈。严浩翔接住她的瞬间,手臂爆发的力量感真实地传递出来,他脸上的震惊、痛彻心扉的撕裂、汹涌的愤怒层层炸开,那声“知微!”的嘶吼,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沙哑,让所有围观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置身真实的生死场。
“Cut——!” 班长导演的声音激动得劈了叉。短暂的寂静后,是同学们爆发的掌声、口哨和“牛逼!”的欢呼。
卯书云躺在严浩翔臂弯里,胸口急促起伏,额发被汗水濡湿,身体还带着表演的余韵。严浩翔没有立刻松手,他抱着她的手臂依然稳固,甚至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仿佛确认她的存在。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那眼神复杂而深沉——有裴寂目睹挚爱濒死的余痛,有对卯书云极致投入的震撼,还有一种更真实的、混合着关切与欣赏的情绪,清晰地映在他温和的眼底。
卯书云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目光。戏里撕心裂肺的诀别与现实片场的嘈杂背景,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交织又沉淀。周围的同学们默契地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凝滞,只有彼此尚未平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脱离剧本的无声凝视,像一道暖流,悄然淌过卯书云的心防。她率先移开视线,撑着地面想要坐起。严浩翔手臂稳稳用力,扶她站好,动作自然流畅。
“膝盖没事吧?” 他低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目光关切地扫过她刚才跪地的位置。
“没事。” 卯书云轻轻摇头,接过同学递来的保温杯,指尖微凉。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熟悉的甘甜中,似乎混入了一丝陌生的悸动。
随后的拍摄,无论是“烟花诀别”时卯书云那死寂荒原般、令人心碎的眼神,还是日常对手戏中那些不经意的靠近、目光的交汇,都仿佛被注入了更微妙的温度。那份在青春喧嚣中悄然滋长的默契与情愫,如同工棚里弥漫的汗水与盒饭香气,自然而然地渗透进每一个瞬间。
杀青那日,最后一声“Cut”落下,工棚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同学们尖叫着拥抱,互相拍打肩膀,道具被扔得到处都是,庆祝这“史诗级”作业的完成。
卯书云站在渐渐被拆除的“汴京”背景前,脸上带着完成后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严浩翔穿过庆祝的人群,走到她身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拿着两个盒饭里附赠的、做成小花朵形状的果冻。
“结束了,” 他把其中一个粉色的果冻递给她,声音带着完成后的释然和一如既往的温和,“辛苦了,谢知微。”
卯书云看着他递过来的、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小果冻,又抬眼看向他明亮的、盛着笑意的眼睛。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接过了那枚小小的果冻。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立刻收回,而是轻轻握住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冰凉果冻。
“嗯,辛苦了,裴寂。” 她低声回应,唇边缓缓漾开一个真切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如同暖阳破开云层,温柔澄澈。
严浩翔看着她眼中盛满的笑意,那是在片场从未有过的明媚。他眼底的笑意也愈发清晰温暖,不再有任何角色的影子,只是纯粹地为这一刻的并肩与完成而喜悦。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如同对待熟识已久的朋友般,轻轻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汗水和欢呼粘住的碎发。
“新的开始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
“嗯,” 卯书云握紧了掌心的果冻,感受着那一点冰凉和包裹着它的温热,“新的开始了。”
工棚里,同学们还在笑闹着合影,背景板被一块块拆下,露出原本熟悉的教学楼墙壁。这个充满了即兴发挥、盒饭、汗水和无限可能的临时“汴京”正在消失,但它所承载的青春协作、共同奋斗的激情,以及那悄然滋生于日常相处中的温暖默契,却如同那枚小小的果冻,带着微甜的回味,长久地留在了每个人的记忆里,成为大学时光中最鲜活、最生动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