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巨大的舆论漩涡和卯书云需要独自消化失落之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
是严浩翔。
信息极其简短,甚至没有称呼:
**“明晚8点。南山之眼天文台。顶层观星台。等你。”**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有一个不容置疑的时间地点。信息末尾,是一个小小的、简笔画的望远镜图标。
卯书云看着这条信息,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停留。金鸡失利的冰冷感尚未褪去,严浩翔近期的刻意疏离也仍在心头。然而,“南山之眼”、“观星台”这几个字,却像投入死水微澜中的石子。她想起父亲发来的那些壮丽星云照片,想起严浩翔曾分享的那片宁静夜空。他要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沉默片刻,她回复了一个字:
“好。”
*
翌日傍晚,厦门。南山之巅,“南山之眼”天文台在暮色中如同一颗巨大的银色星球。卯书云在工作人员(显然是严浩翔安排好的)的引导下,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观星台。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喧嚣与尘世仿佛被隔绝在脚下。
这里并非寻常的公共观星平台,而是一个极其私密、视野绝佳的穹顶空间。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将整片深邃的夜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穹顶之下,空无一人。只有中央位置,摆放着一张舒适的躺椅,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果香的茶水(广东特有的老荫茶?),和一碟精致的、做成星星月亮形状的桂花糕。
严浩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身形挺拔。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没有舞台妆,没有刻意的造型,脸上带着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此刻窗外初升的星辰。
“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有寒暄,没有对金马奖的提及,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卯书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山城重庆的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在脚下流淌闪烁。而抬头仰望,深邃的墨蓝天幕上,星子初现,清冷而璀璨。
“这里…很安静。”卯书云轻声说,打破了沉默。山风穿过穹顶特殊的通风结构,发出细微的呜咽,更衬得此地遗世独立。
“嗯。”严浩翔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向浩瀚的星空,“我爸…喜欢天文。小时候,他常带我来这里,说心烦的时候,看看星星,就知道自己的烦恼有多渺小。”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第一次认真地落在卯书云脸上,“我知道…金鸡奖配不上林小雨,配不上《父债》,更配不上你。”
他的话语直接而坦率,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安慰,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不是同情,是坚定的认同。
卯书云心尖微微一颤。金鸡夜的冰冷和委屈,似乎在这片星空下,在他这句直白的话语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严浩翔却似乎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走到旁边一个精密的电子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穹顶内柔和的辅助灯光彻底熄灭,整个空间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和头顶的浩瀚星河笼罩!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仿佛置身宇宙中央!
接着,一道柔和的光束亮起,聚焦在观星台中央那台顶级的天文望远镜上。严浩翔示意卯书云过去。
卯书云走近,严浩翔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看这里。”
卯书云俯身,将眼睛凑近望远镜的目镜。
视野瞬间被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璀璨填满!
那不是单一的天体,而是一片经过精密计算和轨道模拟、此刻恰好处于最佳观测位置的星云!瑰丽的气体和尘埃在宇宙中弥漫、旋转,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深邃的蓝、神秘的紫、炽热的红…无数星辰在其中诞生、湮灭,如同宇宙最壮丽的烟火,无声地演绎着亿万年的史诗!
“这是…”卯书云屏住呼吸,被这超越想象的宇宙之美震撼得失语。
“NGC 2237,玫瑰星云。”严浩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它距离我们大约5200光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它5200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人类文明还在萌芽。”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再大的奖项,再多的喧嚣,在时间和宇宙面前,都渺小如尘埃。但你的林小雨,你的表演,就像这片星云发出的光,跨越时空,依旧能抵达人心最深处,震撼灵魂。这才是…永恒的价值。”
卯书云直起身,离开了目镜。巨大的玫瑰星云的影像仿佛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她转过身,在穹顶微弱的星光映照下,看向黑暗中的严浩翔。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谢谢你,严浩翔。”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份慰藉,超越了所有言语。他用厦门的星空,父亲的爱好,宇宙的浩渺,为她构筑了一个超越世俗得失的、无比宏大的安慰。这很“严浩翔”,也很……浪漫不流于表面,底蕴深藏于行动。
“不用谢。”严浩翔的声音有些紧绷。
沉默在星光下蔓延。山风呜咽。
卯书云望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那为什么,之前要躲着我?”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如此猝不及防!严浩翔的身体明显僵住了。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卯书云那双清澈眼眸的注视,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长久的沉默。久到卯书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终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艰涩和自我剖析的痛楚:
“我…去看了《暗涌》的首演。”
卯书云微微一怔。
“我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的你…看着你和王俊凯…看着沈静秋和顾鹤鸣…”他的声音艰涩,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你…太完美了。像天边最皎洁、最清冷的月亮。你的表演,你的存在…光芒万丈。而我…”他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苦涩,“我算什么?一个在舞台上唱跳、被无数人尖叫包围的…偶像?一颗…靠着粉丝热度才能发出微光的…流星?”
他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卯书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灼热和挣扎:
“月亮…就该高悬天际,被所有人仰望。而我,只是一颗连轨迹都不由自主的星星。我不想…也害怕…用我的微光,去自私地靠近、甚至奢望…独占那轮明月的光芒。那是对月亮的亵渎,也是…对我自己的折磨。”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所以…我想…至少,先努力让自己变成一颗…能配得上与月亮并肩的…恒星。在那之前…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黑暗的穹顶下,只有星光流淌,山风低语。
严浩翔剖白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陨石,砸在卯书云的心湖,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波澜。原来那些刻意的疏离、冰冷的回避,并非厌倦或轻视,而是源于他内心如此深的自卑与仰望?源于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沉默良久。
卯书云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在黑暗中的距离。星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轮廓。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沉静力量:
“严浩翔。”
她叫他的名字。
“月亮…太孤独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声音轻柔却坚定:
“高悬天际,清辉万里,看似完美无瑕,却只能永远独自盈亏圆缺,俯瞰尘世,无人能真正靠近,也无人能懂它的寒凉。”
她微微仰起头,仿佛真的在凝视那轮不存在的明月,然后,目光转向严浩翔模糊的轮廓:
“星星…很好。”
“它或许光芒微弱,轨迹不定,但它真实、生动、有温度。无数颗星星聚在一起,就是璀璨的星河,能照亮夜空,也能…陪伴月亮。”
“月亮…也需要星星的陪伴。哪怕只是微弱的光。”
她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星光,悄然融化了严浩翔心中那堵用自卑和怯懦筑起的冰墙。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震动和…一种近乎狂喜的暖流。
“我…我只是…”他喉头哽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卯书云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在浩瀚的星空下,在失落的金鸡之后,在剖白的真心之前。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轻轻拿起小几上那块做成星星形状的桂花糕,递向他所在的方向。
一个无声的邀请。
一个跨越了疏离、自卑与仰望的回应。
严浩翔看着黑暗中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和那枚小小的“星星”。他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块糕点。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
那一瞬间,冰冷的宇宙仿佛有了温度。
失落的桂冠在浩瀚星河下不值一提。
而他心中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正用她独有的、沉静而包容的清辉,告诉他:靠近吧,星星。你的光芒,亦是陪伴,亦是救赎。
星光无声,山风低徊。
南山之巅,穹顶之下。
名为距离的冰河,在月辉与星光的交映中,开始悄然消融。新的航程,在静默的暖意中,缓缓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