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雪细碎地落下,为校园覆上一层薄薄的银纱。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寒意,暖气开得很足。卯书云坐在老位置,墨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颈间素雅的玉兰丝巾。她面前摊开的不是剧本,而是一本关于宋代服饰纹样的考据书,指尖捻着书页,神情专注。手边放着一杯温热的栀子花茶,氤氲着清雅的香气。
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严浩翔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似乎在创作歌词或旋律。他偶尔抬头,目光不是直接看向卯书云,而是掠过她所在的方向,落在窗外飘飞的细雪上,停留片刻,又低下头。两人之间隔着几排书架和零星的学生,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延伸在知识的海洋里。
午休时间,图书馆人渐少。严浩翔收拾好东西,起身,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卯书云附近的期刊架。他抽出一本过期的《天文爱好者》,漫不经心地翻着,嘴里却用极低、只有附近人能勉强听清的音量,哼着不成调的、古怪的旋律:“嗯…哒哒…梨膏糖…甜又凉…玉兰花…香…香香香…”
声音不大,调子跑得离谱,歌词更是抽象至极。
卯书云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她没有抬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她拿起保温杯,轻轻拧开盖子,小口喝着温热的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严浩翔哼完了那几句“惊世骇俗”的自创小调,把杂志塞回去,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慢悠悠地从卯书云桌边经过。他目不斜视,仿佛只是路过。然而,就在他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
一个东西,带着他的体温,极其轻巧、迅疾地,被塞进了卯书云摊开在桌面、压着书页的左手指尖下。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自然得如同他只是抬手拂去了不存在的灰尘。
卯书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那东西熟悉的硬质纸盒触感——是她常吃的那个老字号梨膏糖的盒子。但盒子是空的?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捏了捏,空的盒子里似乎还塞了东西,软软的。
严浩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期刊区的拐角,只留下空气里一丝极淡的、属于他常用的雪松与薄荷混合的须后水气息。
卯书云这才微微侧过脸,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那丝笑意更深了些。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用右手翻开新的一页书,左手却悄悄地将那个被塞过来的空糖盒拢进掌心,带到了桌下。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打开空盒。里面塞着一小团纸巾。展开,纸巾上赫然躺着一颗——**猫毛?!** 浅灰色的,细软,还带着点卷曲。
纸巾下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一个简笔画:一个火柴人顶着爆炸头(代表他自己?),对着一个头上画了朵小玉兰的火柴人(显然是她),双手捧着一颗巨大的、闪着星星的……梨膏糖?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贡品**”。
卯书云看着那颗猫毛和这张抽象到极致的“画作”,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她迅速抿紧唇,将那团纸巾连同猫毛小心地折好,塞回空糖盒,再把这个承载着某人“抽象艺术”和“猫毛贡品”的盒子,轻轻放进帆布包的夹层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温婉的模样,只是耳根悄悄染上了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粉色。
她知道,这“贡品”的猫毛,八成是他又去喂校园里那只亲人的流浪三花时,被蹭上的。这抽象的画风,是他私下里逐渐暴露的、与舞台上高冷男团形象截然不同的“幼稚”和奇思妙想。这份“逾界”的小动作和小玩笑,是他笨拙又独特的表达方式——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他记得她喜欢猫,记得她需要润喉糖,记得她……在这里。
几天后,专业课教室。课间,卯书云像往常一样分润喉糖。轮到严浩翔时,她将一个稍厚些的素色小纸袋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动作自然流畅,如同对待其他同学。
“谢谢。”严浩翔抬头,目光与她短暂相接。
“不客气。”卯书云声音温软,眼神清澈,没有多余的情绪。
严浩翔拿起纸袋,入手微沉。他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独立包装的梨膏糖,数量依旧远超他人。但这次,糖袋的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极其小巧、用草编的、歪歪扭扭的蚂蚱?
那蚂蚱编得实在算不上精致,甚至有点丑萌,草茎还带着新鲜的青草气息,一看就是刚编好不久。
严浩翔捏起那只丑萌的小蚂蚱,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笑意,差点没在课堂上笑出声!他努力绷着脸,把蚂蚱小心地握在手心,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草茎,感受着那份带着泥土气息的、笨拙的可爱。
他知道这是她的回应。用他那种“抽象”的方式。她看懂了他那颗猫毛和“贡品”画,也默许甚至纵容了他这份私下的“逾界”和幼稚。这只丑丑的小蚂蚱,就是她温温柔柔的“懂”,是她上海小囡骨子里那份软糯的、带着点促狭的回应。
他飞快地把小蚂蚱藏进口袋深处,像藏起一个甜蜜的秘密。然后剥开一颗梨膏糖放进嘴里,清甜微凉带着药香,甜意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下课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细雪还在飘,校园里白茫茫一片。卯书云撑着伞,走在前方不远处。严浩翔没打伞,任由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帽子和肩头。他看着前面那个撑着伞、背影纤细沉静的身影,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只丑萌的草编蚂蚱。
他加快几步,走到与她平行的位置,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小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冬日的清冽:
“天冷了,多穿点。”
卯书云脚步未停,也没有转头,只是撑着伞,温软的声音混在细雪簌簌声中传来,带着上海腔调特有的糯:
“侬也是呀。(你也是啊。)”
很平常的对话,如同普通同学间的寒暄。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藏在口袋里的草编蚂蚱和帆布包夹层里的猫毛空糖盒,是独属于他们的、隐秘而温存的暗号。
周末,公寓。奶奶沈静仪正和卯书云视频通话。
“囡囡,北京落雪了伐?冷煞了,侬要多穿点呀!奶奶寄过去的羊绒衫穿了吗?”
“穿了穿了,奶奶,暖着呢。”卯书云穿着柔软的居家服,颈间系着丝巾,对着手机屏幕温婉地笑,“今日在图书馆看书,暖气足,勿冷。(今天在图书馆看书,暖气足,不冷。)”
“哦哟,用功是好额,也要注意休息哦。”奶奶絮絮叨叨,“学校里还顺利伐?有勿有啥有趣额事体?”
卯书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放在书桌一角、那个装着草编蚂蚱和猫毛的空糖盒,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依旧平稳温柔:“蛮好额,奶奶。就是…图书馆里有只猫,老亲人额,今朝又跑来蹭暖气了。(挺好的,外婆。就是…图书馆里有只猫,很亲人的,今天又跑来蹭暖气了。)”
“哦哟,格猫倒会寻地方!”奶奶笑道,“侬欢喜就好。对了,最近还有拍戏额打算伐?有好好额本子伐?”
“在看呢,奶奶,不急。”卯书云将话题自然地引开,“侬帮爷爷讲,伊抄额那本《芥子园画谱》,我收到了,老欢喜额。(你跟爷爷说,他抄的那本《芥子园画谱》,我收到了,很喜欢。)”
视频结束。卯书云拿起那个空糖盒,指尖轻轻碰了碰里面那只丑丑的草编蚂蚱。
夜深人静。卯书云坐在书桌前,整理着《燃冬令·汴京诡卷》爆火后带来的一些专业分析和观众反馈报告。这是她的工作,即使推掉了大部分通告,她对自己的作品和观众反馈依旧保持着专业的态度。
手机屏幕亮起。是严浩翔发来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排练室光洁的地板。地板上,用几颗深褐色的梨膏糖,摆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形状,箭头指向……一颗孤零零的、包装完好的梨膏糖。旁边还用糖摆了个更丑的、像狗又像猫的抽象图案。
卯书云看着照片,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能想象出他趁着排练间隙没人,像个小孩一样蹲在地上,用她的梨膏糖摆出这些幼稚图案的样子。她回复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画的玉兰花苞表情。
紧接着,严浩翔又发来一条文字信息,语气瞬间切换回“正常”模式:
“新歌demo发你邮箱了,有空听听?给点专业意见?(严肃脸)”
卯书云回复:“好。明天听。(附:一个OK手势表情)”
前一秒是幼稚的糖画,后一秒是认真的工作邀约。这就是他们之间清醒的界限。纵容彼此私下的“逾界”和奇奇怪怪,分享着无人知晓的微小快乐和默契,但在关乎事业和未来的道路上,他们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考和清晰的界限。他们知道,此刻的沉潜与积累,比什么都重要。
卯书云放下手机,目光落回电脑屏幕上关于“谢知微”角色塑造的分析报告上。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世界一片静谧。帆布包夹层里,那个装着猫毛和草编蚂蚱的空糖盒安静地躺着。她颈间的玉兰丝巾散发着熟悉的幽香。
细雪无声,覆盖了白日的痕迹。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清醒的征途与隐秘的温存中,正悄然书写着新的篇章。无人知晓,却自有其温暖坚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