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雨缠绵不休,敲打着卯家老宅青灰色的屋檐。卯书云的生活被《纯白禁区》的剧本彻底占据。她不再仅仅是被动阅读,而是开始了主动的“沉潜”。
书房暖黄的灯光下,她摊开剧本,旁边是舅妈林微帮忙搜罗来的大量关于人格解离、创伤心理学、以及顶级芭蕾舞者训练和生理状态的文献资料。她像一个最专注的学者,在字里行间挖掘着“白茉莉”与“蝰蛇”共生的残酷真相。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角色在不同情境下可能出现的细微反应、眼神变化、肌肉的紧张与松弛——纯净的茉莉如何在指尖颤抖中泄露恐惧?暴戾的蝰蛇又如何在一个看似柔弱的芭蕾舞者身体里,用眼神和气息传递致命的压迫?
外婆端来的冰糖炖梨温润清甜,偶尔是外公默不作声放在她手边的一杯参茶。奶奶沈静仪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织着那件未完成的羊绒开衫,目光不时掠过外孙女凝神思索的侧脸,带着无声的心疼与支持。家人不再多问,只是用行动守护着她探索这片危险而迷人的“纯白禁区”。
时代少年团的年末冲刺如火如荼。跨年晚会直播现场,严浩翔在震耳欲聋的应援声中完成了一场高难度的唱跳舞台。汗水浸湿了额发,笑容耀眼,动作精准到毫巅,将全场气氛推向高潮。他是聚光灯下当之无愧的王者。
后台休息室,一片兵荒马乱。队友们瘫在沙发上补妆、喝水、刷手机。严浩翔靠在角落,快速补充着水分,喉结滚动,带着运动后的喘息。他目光扫过化妆台上散落的纸巾和化妆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口袋里那颗出门前塞进去的梨膏糖。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趁着没人注意,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梨膏糖,剥开包装纸,将深褐色的糖块塞进嘴里。然后,他拿起那张揉皱的、带着药香的糖纸,在嘈杂的后台,旁若无人地用手指仔细地、笨拙地折叠起来。
“翔哥,干嘛呢?”贺峻霖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他手里那张被蹂躏的糖纸。
严浩翔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和理所当然:“艺术创作。”
“噗…”宋亚轩笑出声,“一张糖纸?翔哥你的抽象艺术又升级了?”
严浩翔不理他们,专注地用手指捻着糖纸的边缘,试图折出某种形状。糖纸又薄又脆,并不听话。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弄出一个…极其抽象、勉强能看出是个穿着蓬蓬裙、踮着脚尖的小人形状?或者说,更像一团皱巴巴的、有腿的纸团。
他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似乎颇为满意。然后,他拿出手机,对着化妆镜里自己汗湿的侧脸和手心那个丑萌的“糖纸芭蕾舞者”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后台凌乱的灯光和模糊的人影。
照片发送给置顶联系人(玉兰)。
配文:“后台限定·抽象派芭蕾舞者首演《累死了天鹅湖》。(附:一个狗头表情)”
几秒后,手机微震。
回复是一张照片:卯家书房窗台上,一个素净的白瓷小碟里,盛着几颗鲜红饱满的车厘子。其中一颗车厘子上,用牙签极其精细地、插着一朵用白色餐巾纸折叠成的、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苞**!旁边还点缀着一小片新鲜的绿叶。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点赞]表情。
严浩翔看着照片里那朵精致到不像话的餐巾纸玉兰,再看看自己手心那团皱巴巴的“糖纸芭蕾舞者”,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巨大的疲惫感似乎被这遥远的、无声的“斗艺”和那份精致的温柔瞬间驱散。他把那颗“糖纸芭蕾”小心地揣回口袋,仿佛揣着一个珍贵的秘密武器。
一周后,叶瑄导演亲自来了上海。见面的地点不是豪华酒店,也不是工作室,而是外滩边一家极其安静、只对会员开放的老洋房茶馆。古朴的木质结构,临窗可望黄浦江的冬日景色,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
卯书云如约而至。她穿着奶奶做的那件素色锦缎旗袍,外搭一件薄薄的羊绒开衫,颈间的玉兰丝巾系得一丝不苟。脂粉未施,只有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润色。整个人清雅得像一幅水墨画,带着世家浸润出的沉静。
叶瑄导演比她想象中更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他坐在茶案对面,没有寒暄,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卯书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茶壶里沸水翻滚的细微声响。
“卯书云。”叶瑄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父债》的林小雨,我看过。很好。但那只是你的一面。《燃冬令》的谢知微,是另一面。但白茉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卯书云身上,“…是灵魂的深渊。极致的纯白,极致的黑暗,在同一个躯壳里撕咬。光靠‘演’,不够。你需要把自己沉进去,沉到那个深渊里,去体会那种被撕裂、被吞噬、在至亲面前伪装又渴望被救赎的绝望。这个过程,会很痛苦。甚至…可能会留下痕迹。”
他端起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依旧锁定卯书云:“告诉我,你怕吗?或者说,你的‘静气’,能承受住这种级别的风暴吗?”
这不是面试,更像是一场灵魂层面的“审判”。叶瑄在测试她的决心,也在测试她精神内核的韧性与深度。
卯书云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茶杯壁,感受着那份熨帖的温度。颈间的玉兰丝巾散发着熟悉的幽香,像一根定海神针。她想起了林小雨在绝望中的孤勇,想起了谢知微在腹黑表象下的机敏,想起了外婆炖的甜汤,外公写的字帖,还有…口袋里那张丑丑的“糖纸芭蕾”照片。
她抬起眼,迎向叶瑄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目光。眼神清澈依旧,却不再是单纯的温婉沉静,而是多了一种淬炼后的、磐石般的坚定。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吴侬软语的温软腔调,却字字清晰,落地有声:
“叶导,我明白白茉莉的难度。那不是表演的技巧,是灵魂的献祭。我怕痛苦,也怕迷失。”她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矫饰,“但作为演员,触碰人性的深渊,探索灵魂的边界,是使命,也是荣幸。我的‘静气’,不是逃避风暴的港湾,而是穿越风暴的锚。它让我在沉入黑暗时,不会忘记归途;在承受撕裂时,依然能感知光明。我想试试。”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清醒的认知和沉静的勇气。这份坦诚与坚定,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力量。
叶瑄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满意的弧度。
“好。”他放下茶杯,只吐出一个字,却重逾千斤。“年后,进组。封闭训练三个月。芭蕾、格斗、心理课程…做好准备。” 他将一份更详细的训练计划和保密协议推到卯书云面前。
卯书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指尖微微用力。她知道,通往“纯白禁区”的大门,已经对她敞开。门后,是荆棘密布、惊心动魄的旅程。
签完协议走出茶馆,冬日的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卯书云裹紧了开衫,站在外滩边,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流。心头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对未知的凛然。
手机震动。是严浩翔。
没有照片,没有“抽象艺术”。
只有一行字:
“风大。回家。(附:一个定位——卯家老宅附近的街角咖啡馆)”
卯书云微微一怔,抬头望向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馆。临窗的位置,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厚实羽绒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低头看着手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一眼认出是严浩翔。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别的城市巡演吗?
她没有回复信息,只是拢了拢围巾,步履从容地朝咖啡馆走去。
推开门,温暖的咖啡香和轻柔的音乐扑面而来。严浩翔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转过身。帽檐下,他的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刚结束工作风尘仆仆赶来。但看到卯书云的瞬间,那双总是带着点蔫坏或“抽象”光芒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漾开纯粹的笑意和关切。
“路过。”他抢先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解释意味,“正好…有个短暂的转机时间。喝杯热巧克力?”
卯书云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那份笨拙的关切,心头那点因《纯白禁区》带来的凛冽寒风,似乎被这杯“偶遇”的热巧克力悄然驱散。她没有点破他拙劣的借口,只是温软地应道:“好呀。”
两人没有谈论《纯白禁区》,没有谈论他的巡演辛苦。严浩翔只是絮絮叨叨地讲着巡演路上遇到的奇葩事(抽象精简版),吐槽某个城市的食物太难吃,炫耀自己又解锁了一个新的高难度舞台动作。卯书云安静地听着,小口喝着温热甜腻的巧克力,偶尔被他夸张的描述逗得眉眼弯弯,颈间的玉兰丝巾随着她的轻笑微微颤动。
时间短暂。严浩翔的助理在门口示意该走了。
他站起身,从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东西,快速塞进卯书云放在桌上的手里。
不是糖。
是一个小小的、用锡纸(大概是飞机餐剩下的?)极其用心折叠成的、闪闪发亮的……**星星**?
“贡品3.0。”他压低声音,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得意,“纯手工,限量版。补充能量。” 说完,不等卯书云反应,他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门外寒冷的夜色中,背影匆忙却挺拔。
卯书云低头,看着掌心那颗锡纸小星星。它被捏得有点变形,棱角也不够分明,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却努力地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轻轻握住它,锡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她端起那杯没喝完的热巧克力,走到窗边。看着严浩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看着冬雨中的上海华灯初上。掌心那颗小小的、粗糙的锡纸星星,像一颗微型的恒星,在寒冷的冬夜里,无声地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纯白禁区》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此刻,在这方小小的咖啡馆里,在掌心这颗笨拙的星星里,卯书云感受到了一种无比踏实的力量。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静水深流,自有星河相伴;她的玉兰征途,终将迎风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