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暖黄色灯光里，文俊辉听见自己的矿泉水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咕嘟咕嘟的水流声混着外面的暴雨，在耳边形成一种荒诞的回响。他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住落地窗外那个身影，手里的空瓶子被指节攥得变了形。
全圆佑就站在街对面，黑色口罩拉到下巴，雨水顺着鸭舌帽檐往下滴，在路灯下划出细细的银线。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但那双眼睛，文俊辉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瞳孔是接近黑色的深棕，盯着你的时候像在专注解一道数学题，却又在眼尾藏着只有他能看懂的温柔。
"文俊辉？"收银台后的女孩疑惑地看着他。
文俊辉没听见。他看见街对面的人慢慢举起右手，掌心躺着个银色物件，在雨幕里泛着冷光。钥匙扣上"610"和"717"的刻痕虽然模糊，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瞳孔。那是他们出道日和第一次单独获得一位的日子，当初躲在练习室偷偷刻字时，全圆佑的刻刀划破手指，血珠滴在"7"字上，晕成小小的红梅花。
"操。"文俊辉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呜咽。三年零十七天，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些画面消化成了胃里的结石，没想到轻轻一碰就碎成了齑粉。他猛地推开便利店玻璃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后背，激得他浑身发抖。
全圆佑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往前跨了半步又猛地顿住。他警惕地扫了眼左右，街角昏黄的路灯下，隐约有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影正慢慢靠近。文俊辉认得那种站姿——笔挺，手始终放在裤袋里，随时准备掏出手机汇报，是李政浩最喜欢用的那帮助理。
"他怎么敢来？"文俊辉的牙齿开始打颤，说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HYBE的合约比宪法还严密，全圆佑现在出现，和自毁前程没区别。
street中间的积水已经漫过脚踝。文俊辉踩着水往前冲，帆布鞋里灌满了冰凉的雨水，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看见全圆佑的眼睛红了，不是三年前仁川机场那种强忍着的泛红，是血丝爬满眼白的猩红，像被揉碎的夕阳。
一辆出租车突然从左边冲过来，刺眼的车灯瞬间照亮雨幕。文俊辉被司机按喇叭的巨响震得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像道水墙横亘在他和全圆佑之间。等水声落下，全圆佑的身影在雨幕里模糊成一团黑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圆佑！"文俊辉终于喊出声，声音被暴雨撕成碎片。他看见对方的嘴唇在动，不是韩文也不是中文，是他们在练习生时期发明的暗号唇语——食指在下巴上点三下，再绕个圈。那是"等我"的意思。当年他总在深夜躲进消防通道给家里打电话，全圆佑就用这个动作告诉他自己在门外守着。
全圆佑突然把手里的钥匙扣用力抛过来。金属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被雨水打得发颤，却异常准确地落在文俊辉手心。他下意识合拢手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进掌心，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还没等他抬头，全圆佑已经转身冲进了雨幕。他跑得很快，黑色外套下摆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熟悉的灰色卫衣——那是文俊辉留在韩国的旧衣服，袖口还绣着小小的"J"字。街角的黑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拔腿追了上去，两个人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
文俊辉站在街心，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掌心的钥匙扣被体温焐得慢慢发热，他这才发现全圆佑抛过来的不是单只，是两个串在一起的钥匙扣——一个是他带走的"610"，另一个是本该留在韩国的"717"。背面相贴的地方刻着什么，他颤抖着把两个钥匙扣分开，指尖摸到熟悉的刻痕。
是韩文，用锐利的刻刀反复划了很多遍，深到能硌进指纹——"기다릴게"。
等你。
三年前他在仁川机场撕碎解约通知时，全圆佑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腕说"等我"。那时的声音很轻，混在机场广播和暴雨声里几乎听不清，却像根针狠狠扎进记忆里。文俊辉突然蹲下身，说不清是笑还是哭，胸腔剧烈起伏着，把三年来所有的隐忍都吐进了浑浊的积水里。
"文俊辉！"
陈曦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她撑着把已经变形的黑伞，裤脚全是泥点，看到蜷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的文俊辉时，伞柄"啪嗒"掉在地上。她冲过来把自己的羊绒大衣披在他身上，带着体温的羊毛蹭过脸颊，激得文俊辉打了个哆嗦。
"你他妈跑哪儿去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知不知道..."陈曦的话突然卡住了。她盯着文俊辉攥紧的拳头，看见了从指缝里露出来的银色链子。
文俊辉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想藏，却被陈曦轻轻掰开手指。她的指尖很凉，碰到钥匙扣时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翻转过来，摸到那行反复刻画的韩文。便利店的暖光从背后照过来，把她脸上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从震惊到了然，最后只剩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机票是你自己订的？"陈曦的声音很轻。
文俊辉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带着她香水味的大衣里。羊绒纤维吸饱了雨水，变得沉甸甸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这三年他最怕陈曦问起过去，不是因为不信任，是怕自己那点可怜的执念在她精明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傻不傻啊你。"陈曦突然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带着湿冷的雨水，"起来，跟我回家。"
文俊辉被她拽着站起来时，看见陈曦腋下夹着的文件夹。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露出里面打印的标题——"文俊辉个人演唱会企划书（上海站）"。右下角是日期，两周后。
"演唱会..."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
"本来想等你《青春有你》评级过了再告诉你。"陈曦踢了踢地上的空矿泉水瓶，"场馆都看好了，是你以前总说想去的那个。"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全圆佑...他这次是认真的？"
文俊辉低头看着掌心里重叠的两个钥匙扣。610和717，像两个被强行拼合的时间碎片。仁川机场那个暴雨夜突然清晰起来——全圆佑塞给他的咖啡杯上印着航班号，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第二天从首尔飞上海的机票；解约通知背面有用铅笔写的邮箱地址，他某次醉酒发了封没有内容的邮件，第二天就收到了自动回复，只有一个句号。
雨突然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文俊辉抬头望向全圆佑消失的那条巷子，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晕，像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他把两个钥匙扣串到一起，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激得心脏猛地一跳。
"我要去。"文俊辉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演唱会，还有韩国。"
陈曦沉默地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撑起来。伞沿倾向他这边，把大部分雨都挡在了外面。她从钱包里掏出张湿巾，仔细擦着他脸上的泥污，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能单手撕掉合同的金牌经纪人。
"《青春有你》那边我去说。"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碰到他下巴时微微用力，"不过你得答应我，下次再见到全圆佑，别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雨里。"
文俊辉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雨水滑进嘴角，有点咸。他想起刚才全圆佑转身时的背影，黑色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受伤的鸟。三年前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全圆佑，现在学会了在雨里奔跑，学会了抛钥匙扣传递信息，学会了怎样在李政浩的眼皮底下穿越整个太平洋。
陈曦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文俊辉瞥见锁屏界面上的短信预览——"目标已确认，李理事要求立刻返航"。发件人是乱码，却像条毒蛇缠住了心脏。
他抓住陈曦正要掏手机的手腕，指腹用力按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便利店的灯光照过来，能看到她瞳孔里清晰的倒影——两个串在一起的钥匙扣，在雨幕里闪着微弱的光。
"演唱会的策划案..."文俊辉的声音发紧，"能加个特别舞台吗？"
陈曦看着他胸口的钥匙扣，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掌心被钥匙扣硌出的红痕。雨水顺着伞骨滴下来，在两人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便利店招牌闪烁的霓虹。
"你想加什么？"她问。
"双人舞。"文俊辉看着全圆佑消失的方向，雨丝在路灯下变成金色的细线，"三年前没跳完的那个。"
巷子深处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一束刺眼的车灯扫过街角，很快消失在雨幕里。文俊辉把钥匙扣攥得更紧，金属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疼，却让人清醒。
陈曦拉着他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水洼里发出踢踏声。经过便利店垃圾桶时，文俊辉看见被扔掉的矿泉水瓶还在缓慢滚动，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泡沫，像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突然想起全圆佑最后那个眼神，红得像要流血，却亮得惊人。
"对了，"陈曦突然停下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早上在你门口捡到的，应该是掉在地上了。"
是张照片，被透明塑封包着，边角有些磨损。文俊辉把照片举到路灯下，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是十七个少年在东京巨蛋的合照，他和全圆佑躲在最后一排，手指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悄悄勾在一起。照片背面有用铅笔写的小字，被雨水晕开了些，却依然能看清——
"等你回来跳完最后一个八拍。"
雨又开始下大了，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文俊辉把照片放进钱包最里层，紧贴着那张去首尔的机票。钱包有点鼓，硌得胸口发疼，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和陈曦沉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后便利店的暖光越来越远，像颗快要熄灭的星星。文俊辉摸着胸口的钥匙扣，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贴着皮肤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极了三年前全圆佑靠在他肩膀时的心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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