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前的樱花大道比林溪然记忆中更繁盛。
午后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簇,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光点。她站在那棵熟悉的老樱花树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带,包里装着那沓刚拼凑完整的"七年日记"。
半个小时前挂电话时苏墨宇急促的呼吸声还残留在耳边,林溪然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七年前那个同样樱花纷飞的午后,也是在这里,她看着他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合影,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花瓣落在肩头带来一阵轻痒,她抬手拂去时,听见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溪然。"
苏墨宇的声音比电话里更低哑些,带着跑动后的喘息。林溪然转过身,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这是她记忆里没有的装饰。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比七年前更清晰,却依然能看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轮廓。
苏墨宇站在三步开外,胸口还在起伏。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林溪然看见他喉结轻轻动了动:"等很久了?"
"没有。"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碰到粗糙的树干,"刚到。"
风吹过枝头,粉色花雪簌簌落下。几片花瓣粘在苏墨宇的衬衫领口,他抬手去拂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林溪然锁骨处,那里还留着早上摔下来时蹭到的浅浅红痕。
"你受伤了?"他快步上前,伸手想碰又猛地停住,指尖悬在离她皮肤几厘米的地方,"早上在画室摔的?"
林溪然条件反射地捂住伤口往后缩,后腰撞在树干上生疼。这个动作让苏墨宇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 sorry。"他收回手插进裤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忘了问你的 permission。"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林溪然看着他紧抿的嘴唇,想起那些日记碎片里"排异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整个人痛到蜷缩成一团"的字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的时候指尖抖得厉害:"这些...是你写的?"
苏墨宇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喉结又动了动。阳光从花缝里漏下来,恰好照在他眼底那片浅浅的青黑上。
"本来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接过信封,指腹摩挲着边缘,"没想到被我爸搞砸了。"
"2017年3月17日。"林溪然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写'今天移植满三个月,医生说恢复很好,只是很想她画的樱花',那天我在画室画了整整一夜的樱花,怎么都画不好。"
苏墨宇拆信的动作顿住,猛地抬头看她。阳光正好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林溪然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毕业典礼前你把我约到这里,我以为你要..."
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她记得那天自己提前半小时就来了,抱着画筒里那幅偷偷画了很久的樱花图,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夕阳把樱花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从黄昏等到天黑,直到保安来锁门,苏墨宇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毕业典礼,他的座位空着。
"不是的。"苏墨宇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原来七年过去,有些东西真的刻进了骨子里。
他想抬手替她擦眼泪,手腕却被林溪然猛地抓住。
她的力道很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苏墨宇吃痛皱眉,却没有挣脱。林溪然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滚烫的触感让两人同时一颤。
"不是什么?"她抬眼看他,眼眶通红,"不是故意不告而别?还是不是把我当傻瓜一样骗了七年?"
"肝移植手术提前了。"苏墨宇的声音很哑,"那天早上我刚换好衣服,医生就冲进来让我立刻进手术室。手机被护士收走了,我拼命挣扎..."
他另一只手突然按住自己的右侧肋骨,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林溪然下意识松开手想去扶,却在碰到他衬衫的前一秒停住——那里正是肝脏的位置。
"没事。"他深吸口气,缓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老毛病了。"
林溪然想起那些日记里"疼得整夜睡不着"的描述,突然觉得指尖发凉。她看着苏墨宇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突然意识到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就算手术紧急,后来总有机会的吧?七年,苏墨宇,整整七年!"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引来路过学生的侧目。苏墨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她跑掉。
"告诉你让你怎么办?"他把她往怀里拽了拽,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休学来医院照顾我?每天看着我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还是等我排异反应发作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我变成怪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带着自嘲的笑。林溪然能清晰地看到他镜片后的红血丝,还有那隐藏在愤怒和痛苦之下的...恐惧。
"我当时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苏墨宇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微苦的药味,"你那么干净那么好,我怎么能把你拉进那种地狱?"
林溪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她想起2018年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自己因为重感冒发烧到39度,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门铃响,醒来时门口放着一盒退烧药和一把黑伞,卡片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当时她以为是夏语放的。
"那2020年我生日那天呢?"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匿名送来的那盒颜料,是你对不对?"
苏墨宇闭了闭眼,没说话。这个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林溪然想起那盒限量版的樱花色系颜料,是她在微博上无意中提到的想要很久的东西。
"还有去年冬天我在医院陪奶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口罩帽子,在病房外站了整整一夜的人...也是你?"
苏墨宇猛地睁开眼,眼底的震惊来不及掩饰。林溪然看着他慌乱的眼神,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那天凌晨她起夜,无意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虽然对方裹得严严实实,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苏墨宇——他站立时微微前倾的姿态,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你什么都知道。"苏墨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不确定。"林溪然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只是...不想放弃。"
风吹过樱花树,花瓣像是约定好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苏墨宇突然抬手摘下眼镜,露出那双林溪然魂牵梦萦七年的眼睛,比记忆中更深邃,也更疲惫,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细纹。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指腹粗糙的触感擦过她的泪痕。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让你等了这么久。"
林溪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想起那些独自熬过的夜晚,想起画笔下无数次勾勒出的轮廓,想起每年春天收到标本时的期待与失落。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突然烟消云散。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苏墨宇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带着七年思念和等待的吻,炽热得几乎要灼伤彼此。林溪然能尝到他唇齿间微苦的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
是樱花的味道。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苏墨宇才微微后退,额头抵着她的。他右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左手则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脑后,生怕她撞到身后的树干。
"还疼吗?"林溪然抬手抚上他右侧肋骨的位置,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珍宝。
苏墨宇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得又快又急。
"这里疼。"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认真,"七年来,每天都疼。"
林溪然的心狠狠一颤,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小心翼翼地避开右侧的位置,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衬衫里。
"以后不会了。"她闷闷地说,"再也不会了。"
苏墨宇收紧手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樱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是一场迟到了七年的祝福。
远处传来图书馆闭馆的铃声,林溪然才惊觉两人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从苏墨宇怀里退出来,看到他衬衫上沾着的樱花花瓣,忍不住笑了。
苏墨宇也笑了,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阳光透过花隙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疲惫。
"去我画室坐坐?"林溪然小心翼翼地提议,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苏墨宇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樱花的小路上,偶尔有花瓣落在手背上。林溪然悄悄用小指勾住苏墨宇的,感觉到他手指猛地一颤,随即紧紧回握住她。
她偏过头看他,发现苏墨宇也正在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其实..."林溪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年毕业礼前你约我来这里,我本来准备跟你告白的。"
苏墨宇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她,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小鹿。林溪然被他逗笑了,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
"苏墨宇,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十年。"
苏墨宇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大,却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林溪然,我爱你。比十年更久。"
樱花还在飘落,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林溪然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爱人,突然觉得,这七年的等待,或许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他们的故事,终于在这个樱花纷飞的午后,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