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盘上死死咬着一个粗大的、加工了一半的、锈迹斑斑的钢轴,此刻,主轴箱部位发出可怕的摩擦和撞击声,整个床身在剧烈地颤抖。几个同样满身油污的工人围在附近,拿着撬棍和锤子,却束手无策。
“让开。”陆哥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工人,指着那台咆哮的机器,对薛柏吼道:“看,就是他妈的这鬼东西,拆到一半,轴卡死在主轴孔里了,油泵也他妈的不给力!”
薛柏没理会他的暴躁,他把行李箱随手靠在旁边一个相对干燥的、堆着废弃砂轮的角落。
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整个机床:主轴箱后盖已经被拆开,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和油路,一根粗壮的主轴前端死死咬住工件,后半截卡在主轴孔内,结合部因为强行拆卸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咬伤和变形痕迹。
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各种规格的扳手,其中一把大号的活动扳手已经扭曲变形,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烧焦的刺鼻气味和金属摩擦产生的灼热感。
他几步走到近前,无视了机器的咆哮和震动带来的威胁,俯身,凑近那卡死的主轴结合部,借着昏暗晃动的灯光,仔细观察那些细微的咬痕和变形的方向。
他的手指没有直接触碰滚烫的金属,而是悬停在几毫米之外,仿佛在感受那股无形的、僵持的力道,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滴落在滚烫的铸铁床身上,瞬间蒸腾起一丝白气。
“油。”薛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噪音,“热油,浇结合部,越烫越好。”
一个工人愣了一下,看向陆哥,陆哥眼神一厉:“照他说的做,把淬火炉那边加热的废油拎一桶过来。”
滚烫的、冒着刺鼻青烟的废机油很快被拎了过来。薛柏接过一根撬棍,示意工人将热油小心地、持续地浇淋在主轴与主轴孔咬死变形的结合部。
滚烫的油液接触到冰冷的金属,发出“嗤嗤”的爆响,腾起浓密的白烟和更呛人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器的嘶吼似乎减弱了一些,但震动依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沉默的、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死死盯着那被热油不断冲刷的结合部,汗水混合着油污,从他额角流下,他也恍若未觉。
就在陆哥的耐心即将耗尽,眼中的凶光再次凝聚时,薛柏动了。
他猛地丢掉撬棍,抄起地上一把相对完好的、尺寸合适的开口扳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扳手精准地卡在主轴后部一个专门用于拆卸的扁方上。与此同时,他朝着一个一直拿着大锤、紧张待命的工人低吼:“这里,砸!用寸劲,斜向下,听我口令。”
“一!”
那工人被薛柏眼神里的决绝镇住,下意识地抡起大锤。
“二!”薛柏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油腻的地面上,全身的力量瞬间灌注到扳手上,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发力回扳!同时暴喝:“砸!”
“三!”
“铛!”
大锤带着风声,精准地砸在薛柏扳手卡住的位置!锤击声、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薛柏喉咙深处迸发出的低沉嘶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嘎吱……咔哒!”
一声令人心头发紧的、仿佛骨头错位般的脆响。
那根死死咬合、纹丝不动的主轴,在滚烫油液的浸润、薛柏精准角度的寸劲回扳和沉重锤击的合力下,竟然极其微小地松动了一丝。
“成了!”一个眼尖的工人失声叫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陆哥脸上的暴怒和焦虑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狂喜取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开那个拿锤子的工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旁边一根更粗的撬棍。
“闪开!让老子来!”他吼着,声音却带上了一丝颤抖,他将撬棍尖端死死卡进那刚刚松动的缝隙,全身的力气如同火山般爆发。
“给老子——开!!!”
伴随着陆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全身肌肉的虬结贲张。
“轰隆——哐当!”
那根顽固的主轴,连同卡盘上沉重的工件,终于彻底脱离了主轴孔,重重地砸落在机床下方的铁皮接屑盘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厂房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机器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主轴箱内部齿轮空转的嗡嗡声,以及滚烫油液滴落在金属上持续的“嗤嗤”声。
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根掉落的轴,又看向站在机床旁、依旧保持着发力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被油污和汗水浸透的薛柏。他握着扳手的手臂肌肉还在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陆哥喘着粗气,丢开撬棍,巨大的手掌猛地拍在薛柏湿透、沾满油污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薛柏一个趔趄。
“好小子!”陆哥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发现璞玉的狂喜,震得厂房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真他妈有你的,神了!”
他布满油污和雨水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后怕和极度兴奋的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他用力晃了晃薛柏的肩膀,眼睛死死盯着薛柏那双依旧冷静、深不见底的眼睛:
“叫什么名儿?!”
“薛柏。”
“好!薛柏。”陆哥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像是要把这名字刻进脑子里,“老子叫陆振山!这片儿都叫我老陆!”
他大手一挥,指向角落里薛柏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又指向厂房外依旧哗哗作响的冰冷雨幕,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气:
“这鬼天气,还走个屁,行李扔这儿,跟老子走,先吃饭,热乎的,管饱。”
他不由分说,一把揽住薛柏僵硬湿透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暖意,推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厂房门口那片依旧昏暗、但似乎已不那么刺骨的雨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