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低谷

薛柏紧绷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的弧度。技术上的突破，如同在浓重的黑暗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濒临窒息的人得以喘息。他拿起工作台上那瓶早已不冰的啤酒，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苦涩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舒畅。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喜悦，如同投入冰水的火星，只闪耀了一瞬，就被更冰冷的现实迅速浇灭。

薛柏的目光扫过工作台。那本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上，轴承的结构图旁边，密密麻麻记录着原材料清单和供应商信息。他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几天前跑遍省城材料市场询来的价格单。

“GCr15轴承钢，精锻圆棒料，直径60mm，每吨一万三千八…”薛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每一个数字都像冰锥砸地，“热处理用的保护气氛气源，高纯氮气，一瓶八百，我们至少需要十瓶做实验。还有淬火油、回火炉的耐火材料、后续表面处理的化学药剂…”他一项项念下去，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

老陆脸上的狂喜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凝重。他听着那些天文数字般的价格，再看看薛柏脚边仅剩的一根备用棒料，以及角落里那堆小山般的报废品，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薛柏念完最后一项，将那张价格单轻轻放在老陆面前。然后，他打开了那个一直放在工作台下、沉重的帆布背包。油纸包被一层层揭开，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大钞，但厚度比起最初，已经薄得触目惊心。他沉默地点数着。机器的噪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钞票翻动的沙沙声。

“房租押金付了，设备买了，前期材料费付了…”薛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付完上次那两个临时工的工钱，再扣除这几天我们俩的饭钱…”他抬起头，将点好的最后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推到老陆面前，“还剩这些。”

灯光下，那几张红色的钞票，孤零零地躺在油腻的工作台面上，像几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老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张钞票，又猛地抬头看向薛柏。薛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极致的冷静。老陆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瓶啤酒，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心头的焦灼。

“操他姥姥的！”老陆把空酒瓶狠狠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瓶身都出现了裂纹，“就差这临门一脚了！钱！钱！钱！钱他妈卡死英雄汉！”他烦躁地在狭小的仓库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妈的，去找那帮孙子借！高炮（高利贷）！九出十三归老子也认了！先把东西搞出来再说！”

“不行。”薛柏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块冰砸断了老陆的话头。他拿起工作台上那支父亲留下的老钢笔，冰凉的笔身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一丝奇异的清明。“高利贷是条不归路。沾上了，就算东西做出来，也成了给别人打工的奴隶。我们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