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刚触到岸边的青石板,梁艾雪就攥着那支合二为一的笛子跳了下来。夜里的风裹着河腥气往衣领里钻,她摸了摸衣袋里的平安符,艾草的暖意还在,可指尖的凉意却越来越重,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笛子往掌心爬。
官差的火把光已经远了,巷口只余下几点晃动的光晕。梁艾雪顺着黑衫人逃走的方向追,刚拐进一条窄巷,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巷尾的阴影里传出来。她屏住呼吸,把笛子塞进衣袋,手按在腰间的铜柄小刀上——那是祖母留的,刀刃上还刻着半朵莲花,据说能斩邪祟。
“梁小姐,别追了。”阴影里突然传来个声音,是老船工,手里拿着个纸灯笼,火光晃得他脸上的皱纹都透着慌,“我刚看见那黑衫人把王二拖进了河边的破祠堂,那地方……十年前死过三个人,都是捞河货的,死的时候手里都攥着片荷叶。”
梁艾雪心里一沉,刚要开口,就听见巷口传来笛声,调子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哀怨得像女人的哭,却比之前更急,像是在催着什么。她抬头看向巷尾,纸灯笼的光里,竟飘着片荷叶,叶面上用红墨写着“祠堂救他”,墨珠顺着叶脉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红点,像滴血。
“您要是非要去,就带着这个。”老船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桃木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这是我娘生前求的,说能镇住祠堂里的东西。”
她接过桃木片,指尖刚碰到,就觉一股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压下了那股凉意。梁艾雪把桃木片塞进衣袋,握着小刀往破祠堂走,老船工的纸灯笼光在身后跟着,像团摇摇晃晃的鬼火。
破祠堂的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里面黑得厉害,只有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进来,照在正中央的神龛上——神龛里的神像早就没了,只剩下个空木座,座上沾着黄泥,还留着个指印,指节处有个小疤,和荷叶、樟木箱上的指印一模一样。
“谁在里面?”梁艾雪喊了一声,声音在祠堂里飘着,竟有回声,像有人在跟着重复。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笛声,从神龛后面传出来。她握紧小刀,一步步往神龛走,刚绕到后面,就看见王二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她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梁艾雪刚要上前松绑,就觉后颈一凉,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脖子吹了口气。她猛地回头,黑衫人就站在身后,礼帽的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脸,手里握着支竹笛,笛身上沾着黄泥,和早上捞上来的那支断笛一模一样。
“把笛子交出来。”黑衫人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那是苏氏的东西,不是你该拿的。”
梁艾雪攥紧衣袋里的笛子,手按在小刀上:“你是谁?为什么要抓王二?”
黑衫人没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月光从破洞里漏进来,照在他的袖口上——那里沾着的黄泥里,竟嵌着根红绳,和笛子上的红绳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账册上的话,“民国二十年,画舫‘烟雨’沉于秦淮河,船主苏氏,携骨笛一具,双钱结系魂,同沉”,难道这黑衫人,和当年的沉舟有关?
就在这时,神龛突然晃了一下,从空木座后面飘出个影子,是穿红旗袍的女人,长发披在肩后,脸终于露了出来——苍白得像纸,眼睛是空洞的黑,手里握着片荷叶,叶面上的红墨还没干,写着“他杀我”。
“啊!”王二突然发出一阵闷响,挣扎着想要挣脱绳子,眼睛死死盯着黑衫人,像是要把他生吞了。
黑衫人猛地回头,手里的竹笛对着女人的影子挥了一下,竟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女人的影子晃了晃,却没散,反而飘得更近了,嘴里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像在说什么,却听不清,只有那支合二为一的笛子,在梁艾雪的衣袋里发烫,尾端的红绳竟飘了出来,对着女人的影子轻轻晃着。
“你以为你能护住她?”梁艾雪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当年你把她推下河,还拿走了她的竹笛,现在又想抢这骨笛,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衫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礼帽掉在了地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梁艾雪突然看清了——他的眼角有个疤,和去年卖旗袍给她的那个苏姓男人一模一样。
“你是苏氏的丈夫?”她心里一沉,攥着小刀的手更紧了,“当年是你把烟雨舫弄沉的,对不对?你想独吞船上的东西,所以杀了她,还把骨笛和她一起沉了河。”
男人没说话,只是突然扑了过来,手里的竹笛对着梁艾雪的胸口刺去。她猛地侧身躲开,手里的小刀划了过去,正划在男人的胳膊上。血瞬间渗了出来,滴在青石板上,竟和荷叶上的红墨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女人的影子突然飘到男人身后,手里的荷叶对着他的后背拍了一下。男人发出一阵惨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梁艾雪摸出衣袋里的笛子,笛身的红纹越来越亮,尾端的红绳缠上了男人的手腕,像条小蛇,越缠越紧。
“还我……”女人的影子突然发出清晰的声音,对着男人伸出手,“还我的骨笛,还我的命……”
男人的脸变得惨白,嘴里不断地喊着“饶了我”,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梁艾雪走到王二身边,用小刀割断绳子,王二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梁小姐,我……我捞上来的那支断笛,上面有血,是他逼我藏起来的,他还说……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就把我沉河……”
她没接话,回头看向男人,他已经没了动静,只有那支竹笛掉在地上,笛身的黄泥渐渐褪去,露出里面的红纹,和骨笛上的一模一样。女人的影子飘到笛子旁边,拿起那支合二为一的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调子还是那么哀怨,却比之前多了点释然。
月光从破洞里漏进来,照在女人的影子上,她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像要散了。梁艾雪摸了摸衣袋里的平安符,艾草的暖意还在,可那股凉意却没了,只剩下河腥气,从祠堂的破窗里飘出去,渐渐散了。
“多谢你。”女人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带着点笑意,“骨笛还我,魂归河底,从此……秦淮河再无哀怨笛。”
影子彻底散了,只剩下那支笛子,掉在青石板上,笛身的红纹渐渐淡去,变回了原来的蜜色。梁艾雪捡起笛子,刚要开口,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是陈三,手里拿着个布包,脸色发白:“梁小姐,你没事吧?我刚才在店里看见铜盆里的水又泛了黄,就赶紧过来了……”
她摇了摇头,把笛子放进布包:“没事了,都结束了。”
天边已经泛白,秦淮河的水面上,竟飘着片新鲜的荷叶,叶面上没有红墨,只有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像颗颗碎钻。梁艾雪抬头看向河面,烟雨舫的旧址那里,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再也没有了哀怨的笛声,只有晨光,照在水面上,泛着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