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捧着锦盒的手在抖,指节泛青,和当初来卖骨笛的那个少年如出一辙。梁艾雪把锦盒放在柜台中央,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盒面上,照得锦缎的暗纹泛着细碎的光——那纹样竟也是云纹,和骨笛、旗袍上的如出一辙。
“这瓷瓶是在哪收的?”她没急着开盒,指尖贴着锦盒边缘,只觉一股凉意顺着木纹渗进来,比当初握骨笛时更甚,像握着块刚从河底捞上来的冰。
“就在城南旧货市场的拐角,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卖的。”年轻人声音发颤,眼神往门口瞟,“他说这是‘烟雨舫’里的东西,我当时没在意,可昨晚抱着瓷瓶睡觉,总听见有人在耳边哭,今早一看,瓶身上的云纹……竟渗着红。”
烟雨舫。梁艾雪心里一沉,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只半尺高的青花瓶,瓶身绘着缠枝云纹,青料泛着旧瓷特有的温润光泽,可凑近了看,云纹的缝隙里果然嵌着极淡的红,像被血水浸过,和骨笛上的暗红如出一辙。
她伸手捏着瓶颈,指尖刚碰到瓷面,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水声,像是从瓶里传出来的,裹着股河腥气,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眼前竟晃过个模糊的画面:穿灰布衫的老头蹲在秦淮河岸边,手里拿着个铁钩,正从河泥里勾着什么,水面上飘着片荷叶,叶面上写着“瓷瓶寻主”。
“梁小姐?您怎么了?”年轻人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猛地松开手,青花瓶“当”地撞在锦盒里,瓶身上的云纹突然亮了亮,那抹红竟更浓了些。
里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樟木箱的声音。梁艾雪赶紧冲进去,只见樟木箱的锁开着,里面的旗袍和笛子都在,可那枚苏氏的怀表却掉在箱底,表盖敞开着,照片上的苏氏竟像是动了动,眉眼间的温柔变成了哀怨,手里的骨笛对着青花瓶的方向,像是在呼应什么。
“这瓷瓶……”她回头看向跟进来的年轻人,“你收的时候,老头有没有说别的?比如这瓶是用来装什么的。”
年轻人抓了抓头发,脸色更白了:“他说……说是装‘魂露’的,还说要是瓶身见红,就得把它送回秦淮河,不然……不然会被‘缠上’。”
魂露?梁艾雪想起祖母生前说过的话,说是有些邪物会用瓷瓶装着死者的怨气,称之为“魂露”,瓶身见红,就是怨气要溢出来了。她走到樟木箱边,捡起怀表,表盖里的纸条突然飘了出来,上面多了行字,是用红墨写的:“瓷瓶藏怨,云纹牵魂,若不还河,金陵再添哀魂。”
红墨还没干,顺着纸条往下滴,落在旗袍的银线云纹上,竟让那银线泛出红光,像被点燃了。
“梁小姐,我……我不要这瓷瓶了,您帮我处理了吧!”年轻人突然往后退,差点撞在门上,“我昨晚已经看见黑影了,就在窗边,穿着灰布衫,跟卖我瓷瓶的老头一模一样!”
灰布衫老头?梁艾雪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官差昨天说的话——十年前死在破祠堂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就是穿灰布衫的,是个捞河货的。她攥紧怀表,指尖的凉意越来越重,衣袋里的平安符突然发烫,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陈三!”她喊了一声,陈三赶紧从外屋跑进来,手里还拿着那片带莲子的荷叶,“你去城南旧货市场的拐角看看,找个穿灰布衫的老头,问问他是不是十年前捞过烟雨舫的东西。”
陈三刚要走,外屋的挂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青花瓶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有人在瓶里敲着瓷壁。梁艾雪冲出去,只见瓶身上的云纹已经变成了深红色,像刚浸过血,瓶口竟飘出缕白雾,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头,脸埋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个铁钩,对着年轻人的方向伸过来。
“是他!就是他!”年轻人尖叫着往门外跑,刚到门口就摔了一跤,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没了影。
白雾渐渐散去,青花瓶恢复了平静,可云纹里的红却没淡,反而顺着瓷面往下流,在柜台上画出道红痕,像条小蛇,往秦淮河的方向爬。梁艾雪摸出腰间的小刀,刀刃上的莲花纹对着瓷瓶,竟泛出微光,那道红痕突然停住了,不再往前爬。
“十年前,是你捞了苏氏的瓷瓶,对不对?”她对着瓷瓶开口,声音很稳,“你把瓷瓶藏了十年,现在想让它认主,可你不知道这瓶里的怨气会害了人,对不对?”
瓷瓶没动静,可柜台的铜盆突然晃了晃,里面的清水竟泛出层灰,像河底的淤泥。水面上浮出个铁钩,和刚才人影手里的一模一样,钩尖上缠着根红绳,和骨笛上的红绳是同一种质地。
梁艾雪突然明白过来——十年前,这灰布衫老头捞到了青花瓶,却不敢送回河里,怕被苏氏的魂魄缠上,就把瓷瓶藏了起来,直到最近,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才把瓷瓶拿出来卖,想找个人替他把瓷瓶还回秦淮河。可他没想到,瓶里的怨气已经积了十年,早就缠上了他的魂魄,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陈三,不用去了。”她对着里屋喊,“那老头已经不在了,他的魂魄缠在瓷瓶上,想让我们把瓷瓶送回秦淮河。”
陈三走出来,手里的荷叶突然蔫了,莲子掉在柜台上,滚到青花瓶旁边。莲子刚碰到瓷瓶,瓶身上的红突然淡了些,像是被莲子吸走了点怨气。梁艾雪捡起莲子,放进瓷瓶里,只见莲子在瓶里转了圈,竟发出微光,云纹里的红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来的青色。
“看来,苏氏的莲子能镇住这瓶里的怨气。”她把瓷瓶放进锦盒,“今晚子时,我们把它送回秦淮河,不然等怨气再溢出来,就不是只缠上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陈三看着锦盒,脸色发白:“梁小姐,今晚……还要去河心吗?”
梁艾雪抬头看向秦淮河的方向,晨光已经淡了,天边泛着层灰,像要下雨。她摸了摸衣袋里的怀表,表盖里的照片上,苏氏的眉眼又恢复了温柔,手里的骨笛对着瓷瓶的方向,像是在等着它们一起回家。
“嗯,要去。”她把锦盒锁进铜柜,“这秦淮河底的怨,总得有人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