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的锁扣“咔嗒”落回原位时,梁艾雪指尖还沾着樟木的香气,混着衣袋里莲子的清润,压下了最后一丝河腥气。她刚把苏氏的旗袍叠得整齐,外屋的铜盆突然泛起微光——不是之前的青或红,是像月光浸过的银白,水面上飘着的荷叶轻轻转了圈,叶心的莲子竟浮了起来,悬在水面上,像颗会发光的珍珠。
“梁小姐,您看这盆水……”陈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拿着刚收到的信件,信封是米白色的,封蜡上刻着朵荷叶纹,“还有这封信,送信的人说,是一位姓柳的老太太托他送的,说您看了信,就知道要找什么。”
梁艾雪走到铜盆边,莲子还在悬着,水面映出她的影子,却在影子旁边多了个模糊的轮廓——是个穿素色襦裙的老太太,手里拿着支干枯的荷梗,对着她轻轻点头。她伸手去碰水面,轮廓突然散了,莲子“咚”地落回盆里,溅起的水珠沾在指尖,竟带着股淡淡的墨香。
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宣纸,字迹娟秀,墨色却透着股湿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梁小姐,妾居秦淮河畔三十年,藏有一匣‘荷笺’,近日匣中笺纸总自染朱红,似有怨泣。闻小姐能解旧物之厄,特托人相请,若小姐愿来,妾当以祖传荷砚相赠。地址:秦淮河东畔,柳家旧院。”
落款处画着片荷叶,叶纹里藏着个极小的“柳”字,和信封上的荷叶纹一模一样。梁艾雪捏着宣纸,突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荷笺”——是从前秦淮河上的文人用荷叶汁调墨写的信笺,据说若写信人含怨而终,笺纸便会逐年染血,成为“怨笺”。
“陈三,你帮我看店,我去趟柳家旧院。”她把宣纸折好放进衣袋,摸出腰间的小刀,刀刃上的莲花纹在晨光里泛着微光,“要是我傍晚还没回来,就去秦淮河东畔找老船工,他应该知道柳家的事。”
柳家旧院在秦淮河东畔的巷子里,院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柳院”两个字,牌角缠着根干枯的荷梗,和信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推开门,院里种着满池荷叶,只是都已枯萎,池边放着张石桌,桌上摆着个青瓷砚台,砚台里盛着半池墨,墨面上竟飘着片新鲜的荷叶,叶心沾着点朱红,像滴凝固的血。
“梁小姐,您来了。”里屋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一个穿素色襦裙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手腕上戴着只玉镯,镯身刻着荷纹,“我就是柳氏,写信请您来的。”
梁艾雪跟着柳氏走进里屋,墙上挂着幅旧画,画的是秦淮河的烟雨舫,船上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支骨笛——正是苏氏。画下面摆着个紫檀木匣,匣锁已经生锈,却擦得干净,匣身上刻着缠枝荷纹,和信里的荷叶纹如出一辙。
“这匣荷笺,是我丈夫留下的。”柳氏打开木匣,里面整齐地叠着数十张荷笺,每张笺纸的边角都染着朱红,像被血浸过,“他是前清的秀才,当年常去烟雨舫和苏氏小姐论诗,民国二十年烟雨舫沉后,他就得了咳血症,三年后便去了,临走前说,这匣荷笺里藏着苏氏小姐的‘未尽之言’。”
梁艾雪拿起张荷笺,指尖刚碰到纸面,就觉一股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眼前竟晃过个模糊的画面:穿素色襦裙的柳氏丈夫坐在烟雨舫上,苏氏站在他对面,手里拿着张荷笺,正低头写着什么,船外突然传来一阵水声,苏氏的脸色瞬间变白,把荷笺塞进他手里,说:“这笺纸您收好,若我出事,它会替我说话。”
“梁小姐?您怎么了?”柳氏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猛地松开手,荷笺落在桌上,笺纸上的朱红竟顺着纹路蔓延,画出行小字:“烟雨舫沉,非因意外,有‘第三人’藏于船底,持‘荷刃’伤我。”
荷刃?梁艾雪心里一沉,突然想起老船工说过的话——十年前死在破祠堂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是铁匠,据说他生前打造过一把“荷刃”,刀身刻着荷纹,锋利无比,后来那把刀不知去向。
“柳老太太,您丈夫有没有跟您说过‘荷刃’?”她问。
柳氏愣了愣,从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铁片,上面刻着荷纹,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这是他从烟雨舫沉后的河泥里捞出来的,说像是刀上的碎片,上面的荷纹,和我家荷砚上的一模一样。”
梁艾雪接过铁片,指尖刚碰到,就听见一阵细碎的水声,从院外的荷塘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游动。她走到窗边,往荷塘里看,竟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手里拿着把刀,刀身刻着荷纹,正对着柳院的方向游,脸埋在水里,只露着半截黑衣,像团水草。
“是‘第三人’?”柳氏也凑过来,声音发颤,“我这几日总看见荷塘里有黑影,夜里还听见有人在窗外磨刀,说要‘取回荷刃,斩尽余怨’。”
梁艾雪握紧手里的小刀,突然想起之前苏氏的怀表——表盖里的纸条上写着“若遇善人,还我清白”,原来苏氏的怨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找出当年藏在船底的“第三人”。她回头看向柳氏,手里的荷笺突然飘了起来,笺纸上的朱红聚成个“船”字,像在指引她什么。
“柳老太太,您知道当年烟雨舫沉后,有没有人捞到过一把荷刃?”她问。
柳氏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当年有个叫李铁的铁匠,捞到过一把刀,后来他就死在破祠堂里,刀也不见了!老船工应该知道更多,他当年也在河边捞过东西!”
梁艾雪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笃笃笃”,节奏慢得吓人。她握紧小刀,走到门口,问:“谁?”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一阵风吹过,院门上的木牌“吱呀”作响,池边的荷砚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墨面上的荷叶竟变成了朱红色,像被血染透了。
梁艾雪知道,“第三人”来了。她摸了摸衣袋里的莲子,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像苏氏在提醒她——这一次,不仅要解旧物之厄,更要还苏氏一个真正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