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而拘谨的一声轻响。
陌生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你。粉笔灰干燥的微尘浮在空气里，混合着新印刷纸张的油墨味，还有几十个青春躯体蒸腾出的、属于阳光和汗水的蓬勃生气。几十道目光，带着或好奇或平淡的审视，像细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扎在你身上。你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试图压下心头那片不断扩散的、令人晕眩的空白。讲台上老师介绍的声音嗡嗡作响，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这位是新转学来的同学，大家欢迎。”
老师的声音适时地停顿。
你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只鼓噪的小兽，抬起头，目光努力地扫过下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准备挤出那个练习过多次的标准微笑。嘴唇刚弯起一个预备的弧度——
帕洛斯“小骗子？”
那三个字，裹着一种你曾在无数个梦境里描摹、醒来却只剩空白的熟悉腔调，轻飘飘地，像一根带着倒钩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过你的耳膜。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教室里所有细微的声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座椅轻微的挪动声，窗外遥远的蝉鸣——全都消失不见。你的大脑在那一瞬间被抽成了真空，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那个称呼，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猛烈地撞击着你的心脏，又酸又麻。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你猛地转过头，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扭伤脖颈。视线在仓皇间掠过一排排桌椅，最终，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是他。
就在靠窗那排的中间位置，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给他蓬松的银白色发丝镀上了一层晃眼的金边。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前，被微风轻轻撩动。他一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一支中性笔正灵活地打着转儿。嘴角弯着，那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又藏着点狡黠的玩味，像只午后阳光下餍足又准备恶作剧的猫。
最让你心头剧震的，是那双眼睛。黄绿双色，内圈是温暖澄澈的琥珀黄，外圈是生机盎然的森林绿，两种色彩交织融合，形成独一无二的瑰丽漩涡。此刻，这双奇异的眼瞳正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呆若木鸡的你。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穿透了七年光阴的尘埃，精准无比地灼烫在你脸上。
帕洛斯。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炸开，带着久别重逢的巨大轰鸣，震得你四肢百骸都微微发麻。讲台上老师还在说着什么，周围同学的目光似乎也因你这突兀的转身而带上了更多探究，但你统统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急速坍缩，最终只剩下那双含着笑的黄绿眼眸，以及耳边反复回荡的那三个字——小骗子。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拉拽，猛地倒流回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
七年前，小小的出租屋门前，惨白路灯的光晕在瓢泼大雨中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光斑。雨水疯狂地砸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老旧的搬家货车像一头疲惫不堪的怪兽，喘着粗气停在路边，引擎低沉地轰鸣着。车尾灯猩红的光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两条长长的、不断扭曲的红色水痕，像两道流血的伤口。
你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可你死死攥着的，不是身上唯一干燥的雨衣，而是手心那张小小的、被揉捏得有些发软的玻璃糖纸。透明的糖纸上印着几颗金灿灿的星星，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顽强地折射出一点微弱的、湿漉漉的光。
帕洛斯就站在离你几步远的地方，小小的身影在冰冷的雨幕里显得格外单薄。雨水顺着他同样湿透的银白色发丝淌下，滑过他紧紧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嘴唇。他沉默着，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彩的黄绿异瞳，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雾气，内圈的琥珀黄黯淡无光，外圈的森林绿也失去了生机，死死地盯着你，又像是穿透你，看向某个空茫绝望的所在。那眼神像冰冷的针，扎得你心口一阵阵尖锐地疼。
你“帕洛斯……”
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被哗啦啦的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命运强行撕扯开的恐慌攫住了你，眼泪完全失控，汹涌地冲出眼眶，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又咸又涩。
你“真的！等我长大一点……我、我马上就回来找你！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的！你相信我！”
那句带着孩子气哭腔的承诺，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不堪一击。
回应你的，只有更猛烈的雨声，货车引擎沉闷的催促，还有帕洛斯那双越来越冷的、仿佛正在迅速凝结成冰的黄绿眼睛。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那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回忆的画面被讲台上老师温和的声音强行切断：
“……你就坐那个空位吧，靠窗那边，帕洛斯旁边。”
你猛地回神，心脏还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回响。脸颊因为刚才汹涌的回忆和此刻的窘迫而火烧火燎。你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软又虚。拉开椅子坐下时，金属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又回头看了一眼。
你僵硬地放下书包，尽量把身体缩到最小，视线死死地黏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仿佛那上面刻着什么绝世秘密。旁边的存在感却强烈得无法忽视。帕洛斯身上那股清爽又带着点阳光暖意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和他指尖那支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规律而慵懒的“嗒、嗒”声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你牢牢困在中央。
笔尖敲击的声音停了。
你感觉到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来，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你的侧脸，带着审视，带着某种了然于胸的调侃。
帕洛斯“哟，”
那熟悉的、带着点拖沓尾音的腔调再次响起，不高不低，恰好能钻进你的耳朵，又不会惊动太多旁人。声音里含着笑，却又像裹着细细的冰渣，
帕洛斯“看看这是谁啊？说好‘永远在一起’的小骗子？”
他的身体微微朝你这边倾斜过来，带来一股更清晰的、属于他的气息。那支笔被他灵活地夹在指间，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在你摊开在桌上的崭新课本扉页上，留下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动作轻佻得像在逗弄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
帕洛斯“让我算算……”
他拖长了调子，故作思考状，那双黄绿异瞳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光芒，内圈的琥珀黄像跳动的火苗，外圈的森林绿则藏着狡黠的幽光，
帕洛斯“失约多久了？嗯……七年零三个月，外加……唔，大概十二天？哎呀，日子太久，零头有点记不清了呢。”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你紧绷的神经上。你脸上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轰”地一下又冲了上来，连耳根都烫得发疼。你猛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声音却因为紧张和委屈而有些发颤：
你“才不是！我没有骗你！是……是我爸妈工作突然调动，他们也没办法！我……”
你语无伦次，试图用父母工作的无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那场失约并非出于本心。
帕洛斯“哦——”
帕洛斯恍然大悟般地拖长了尾音，那个“哦”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揶揄。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眼尾弯起狡黠的弧度，像只成功偷到腥的狐狸，那双黄绿眼睛里的光芒也随之流转，内圈的暖黄与外圈的碧绿交织出危险又迷人的光彩。身体又朝你这边凑近了几分。
太近了！
你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微微上翘的银白色睫毛，看清他眼底那点戏谑的琥珀黄和森林绿光芒流转。少年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铺天盖地地将你笼罩。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就在你以为他要说出更过分的话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退开了一丝缝隙。
你刚想松一口气，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个堪称恶劣的弧度，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猎物归属权般的笃定：
帕洛斯“不管什么原因，”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蓬松的银发随之微动，
帕洛斯“债主现在嘛……可是要开始收利息了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只一直藏在课桌下的手，像是变魔术一般，倏地伸到了你的眼皮底下。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摊开的掌心朝上。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也照亮了他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样东西。
你的呼吸骤然停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同学低低的交谈声，老师讲解公式的粉笔摩擦黑板声，窗外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哨音……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是那张糖纸。
那张印着金色星星的、半透明的玻璃糖纸。
七年了。
它竟然还在！
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原本光洁透明的质地变得有些浑浊，边缘被摩挲得起了细密的毛边，甚至卷曲起来。一道深深的折痕贯穿了纸面上最大的那颗星星，几乎要将它撕裂成两半。那几颗曾经金灿灿的星星图案，颜色早已黯淡，蒙上了一层时光的灰黄，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梦。
可它确确实实地躺在那里，躺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被保存得异常平整，只有那些磨损和折痕，无声地诉说着它曾被怎样无数次地展开、凝视、摩挲，又怎样被珍而重之地、一遍遍地折叠收起。
童年的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货车猩红的尾灯，还有他最后那沉默得令人心碎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眼神……所有被时光尘封的画面，都因眼前这张脆弱不堪的糖纸而轰然决堤，汹涌地冲垮了你竭力维持的镇定。
你呆呆地看着那张糖纸，视线瞬间被涌上来的水汽模糊。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又酸又胀，发不出任何声音。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锐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与震动。
帕洛斯没有催促。他就那样摊着手掌，任由阳光穿过那张承载了太多时光重量的糖纸，在桌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你，那双黄绿异色的眼眸里，之前的戏谑和促狭似乎沉淀了下去，内圈的琥珀黄沉淀成一种深邃的暖意，外圈的森林绿则显得更加沉静幽深，浮上来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带着洞悉一切的耐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审判般的紧绷。
他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惯常的、略显玩味的弧度，但此刻，那笑容似乎也沾染上了窗外阳光的温度，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他静静地凝视着你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黄绿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着你此刻所有的震动与无措。
阳光在他银白的发丝间跳跃，将他摊开的掌心烘托得像一个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祭坛，而那张承载了七年时光与无数未言之语的旧糖纸，便是唯一的祭品。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以及你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上撞击。
终于，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荡开在你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旧日伤痕与崭新期许的温柔力量：
帕洛斯“那么，这次……”
他微微前倾，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你发烫的耳廓，黄绿色的眸子锁住你朦胧的泪眼，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称得上郑重的弧度，
帕洛斯“小骗子，你打算用多久来还？”
那张承载了七年光阴、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星星糖纸，像一片被时光染黄的脆弱蝶翼，轻轻落在你的掌心。
微凉，却又奇异地滚烫。
指尖触碰到那磨损毛糙边缘的瞬间，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被温热的雾气彻底模糊。你慌忙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把那些不争气的水汽逼回去，可睫毛还是湿漉漉地黏在了一起。
周围的喧嚣——老师讲解三角函数的声音，后排同学窃窃私语的议论，窗外篮球砸地的闷响——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掌心这张薄薄的、带着他体温和岁月痕迹的糖纸，还有他落在你身上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目光。
你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糖纸上那道几乎要撕裂金色星星的深深折痕，喉咙里堵得发紧。七年零三个月又十二天的漫长时光，被这张小小的糖纸骤然压缩，沉重得让你几乎喘不过气。
你“我……”
你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微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我……”
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深处，被翻涌的情绪搅得支离破碎。该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补偿？……每一个字眼在舌尖滚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承载起这失落的七年和此刻他掌心这份沉甸甸的“债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不是落在糖纸上，而是轻轻捏住了你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的另一只手的手腕。
指尖带着少年温热的力度，并不强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你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一颤，终于抬起了头。
帕洛斯不知何时已侧过身，正面对着你。那张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你从未见过的专注。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那银白的发丝和微垂的眼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黄绿双色的眼瞳深邃，内圈的琥珀黄如同熔化的暖金，外圈的森林绿则沉淀着幽深的执着，清晰地倒映着你此刻狼狈又慌乱的模样——泛红的眼眶，鼻尖微红，嘴唇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抿着。
他凝视着你，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还在，却似乎被阳光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融化了些许棱角。那笑容里，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多了几分……近乎叹息般的包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捏着你手腕的指尖，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你绷紧的皮肤。
帕洛斯“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无奈的沙哑，又仿佛藏着某种不容错辨的温柔，
帕洛斯“小骗子，哭鼻子可不算还债哦。”
他微微歪了歪头，蓬松的银发随之晃动，黄绿异色的眼眸专注地锁住你朦胧的泪眼。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穿透了模糊的水汽，直直地望进你的心底。
帕洛斯“这次，”
他重复着，语气却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你心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许诺，
帕洛斯“你打算用多久来还？”
教室里老旧风扇的嗡嗡声，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窗外蝉鸣的聒噪……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摊开的掌心，以及掌心之上，那张被时光打磨得边缘卷曲、星星黯淡的玻璃糖纸。阳光穿过它半透明的躯体，在课桌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的光斑，像童年夏夜里散落一地的碎钻。
你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糖纸毛糙的边缘。那微凉又带着他体温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强撑的镇定。鼻腔里那股汹涌的酸涩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冲上眼眶，视野瞬间被温热的雾气彻底模糊。你慌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恰好洇在糖纸那道最深的、几乎要撕裂星星的折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你像被烫到般猛地吸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动作笨拙又慌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
帕洛斯修长的手指没有去碰那张沾了你泪痕的脆弱纸片，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覆在了你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发抖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阳光晒过的暖意，稳稳地包裹住你冰凉微颤的手背。
帕洛斯“别擦了。”
他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近，几乎是贴着你的耳廓，气息温热地拂过你敏感的皮肤。那惯常的、带着点拖沓尾音的腔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低沉的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帕洛斯“再擦就真坏了。”
你所有的动作僵住，任由他温热的手掌覆盖着你的手背，也覆盖着那张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糖纸。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你不敢抬头，视线死死地胶着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收拢，将你的手连同那张糖纸一起，稳稳地包裹在他的掌心里。
帕洛斯“啧，”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意味的叹息。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你们两人才能知晓的秘密，
帕洛斯“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语气里没有责备，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像在数落一个屡教不改却又让人毫无办法的小麻烦。
他包裹着你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缓缓地将你的手连同糖纸一起收拢，最终稳稳地按在了你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布料，你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那失序狂野的搏动，也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同样带着节奏的、沉稳而有力的热度。两种心跳隔着皮肤和衣料，奇异地共振着，分不清彼此。
你终于鼓足勇气，一点点地抬起沉重的头。
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近在咫尺的双眸里。
帕洛斯不知何时已凑得极近。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容的脸，此刻离你不过咫尺。蓬松的银发有几缕垂落，几乎要扫到你的额角。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而他黄绿双色的眼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你。内圈的琥珀黄像熔化的太阳核心，流淌着灼人的暖意和专注；外圈的森林绿则如深不可测的古老丛林，蕴藏着你看不懂的、复杂难言的执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两种色彩在此刻奇异地融合，沉淀出一种近乎沉重的专注，带着洞穿一切的清明，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你牢牢罩住，无处可逃。
你看到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任何笑容的弧度。那笑容里褪去了所有的玩味和轻佻，只剩下一种近乎郑重的温柔，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你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帕洛斯“听着，”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清晰地敲在你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帕洛斯“债主我……”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黄绿异色的眼眸里光芒流转，内圈的暖金似乎更亮了些，外圈的深绿则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仿佛在斟酌最精准的字句。握着你的手，隔着糖纸和衣料，能感受到你胸腔下那颗心脏正以更加狂乱的节奏擂动。
帕洛斯“……耐心有限。”
他最终吐出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他特有的、仿佛在开玩笑般的腔调。可你清晰地看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双凝视着你的黄绿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无法错辨的紧张。那握着你手背的指尖，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泄露了这游刃有余的“债主”面具下，同样紧绷的心弦。
阳光在他银白的发梢跳跃，将他眼底那抹复杂的紧张映照得无所遁形。他嘴角努力维持着那点郑重的弧度，黄绿交织的目光却像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紧紧锁住你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教室里老旧风扇的嗡嗡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单调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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