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
她指的是张酸手中的骨笛。
张酸倒是沉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稍一用力便丢给了树梢上的曲星蛮。
曲星蛮一怔:“蒙大哥让你来的?”
“是。”张酸也不避讳,直言道,“他说你有办法助我登上九重天。”
曲星蛮将信撕开,一目十行地读完,然后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你真要去?”
张酸点头,没有半点儿犹豫。炽阳果被取走后,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九重天,无论青月发生了什么,他都会豁出命去维护她。还好,蒙楚愿意帮忙。
“那就跟我来吧。”曲星蛮转身消失于密林中。
张酸毫不逊色,快速跟上曲星蛮的步伐。
“我们要去大荒山。”曲星蛮回头看一眼张酸,赞道,“功夫不错。”
“谬赞了。”张酸神色沉重。他虽借了曲星蛮的人情,却并不是个多话之人,此时更不愿跟曲星蛮废话。
曲星蛮笑笑:“你不必担心欠我人情,蒙大哥肯将骨笛送你,这个忙,我是自愿帮的。”
张酸沉默下来,隔了许久,方才道:“你说的地方可到了?”
前方,大荒山极高,满天星触手可及。
张酸与曲星蛮并肩立于山顶,夜风瑟瑟。
“阴莲山是我魔宗圣地。传闻大荒起于混沌之初,勾连天地,下通九幽。我宗第一任宗主就是在这里魔功大成、飞升九天的。”
注意到曲星蛮的用词,张酸微微一怔。她说的是飞升。
曲星蛮似看穿了张酸心中疑惑,笑道:“自古有善便有恶,有正便有邪,有生便有死,有形便有藏。仙、魔对抗由来已久,不只是在凡间,九重天亦是如此,有仙便有魔。”
曲星蛮闭眼,捏了一道法诀,破开天门。下一瞬,一道天梯自九重天上荡下。张酸极目远眺而去,难以望到尽头。
“这是我阴莲宗的圣物,名为通天梯。无论修炼之人资质如何,只要登上这通天梯,便可免去凝丹飞升之辛苦,青云直上,直达九霄。”
曲星蛮变出一颗黑色丹药,抽出弯刀挡在张酸面前:“但我可不像蒙大哥一样乱相信别人。这是噬心蛊,你吃下,我才信你。以后每十日就要找我要一次解药,否则蛊虫便会吞噬你的五脏六腑。”
通天梯。张酸听说过这东西,只是亲眼所见仍是震撼。他听说过,以肉身攀登此梯,稍有不慎便会粉骨碎身,摔个神魂俱灭,可应该不只是如此……
“代价呢?”张酸回头看向曲星蛮,“以魔身飞升的代价是什么?”
曲星蛮微微一怔,随即目露欣赏之色:“这通天梯乃逆天之物,自然也会受上天的束缚。一路上,你要受烈火焚身、罡风淬体之痛。更重要的是,你乃仙家子弟,这通天梯却是魔族圣物,一旦踏入,会有无数魔气钻入你的骨髓、啃噬你的心脉,虽不致死,但比死更痛。”
张酸眯起眼睛遥遥望着,手指轻触通天梯荡下来的绳索。
曲星蛮挑眉看向张酸:“神魂俱裂,肝肠寸断,生不如死,都比不过如此。”
魔气萦绕着通天梯,只等着张酸登上,便要将其死死缠住。张酸却只是望着,没有说话。
“怎么?”曲星蛮邪邪地笑道,“怕了?”
张酸摇头。他只是想到了青月,不知青月能否等到他登上这通天梯,飞升九重天。张酸毫不迟疑地吞下那颗黑色丹药,目光平静地看着曲星蛮:“现在能让路了吗?”
看张酸这模样,曲星蛮一时拿不准他是冷静还是踟蹰。她先前也为别人开过通天梯,可那些人大多是对九重仙境抱有幻想,想实现抱负,这样的人往往狂热至极,哪里会像张酸这样冷静?
“你若是现在反悔也来得及。”曲星蛮念在蒙楚分上,好心劝他。
张酸又摇头,系紧了腰间的佩剑。临行前,他回头想看一眼四海八荒,却只看到了曲星蛮。
曲星蛮冲他抱拳:“一路平安。”
张酸颔首,想了想,对她道:“蒙楚一切尚好,你暂不必为他担心。”说罢,他脊背绷得笔直,一言不发,撩起衣袍,踏上云阶。
曲星蛮一怔,眼中有些酸涩,再想跟张酸道谢时,却发现已几乎瞧不清张酸的背影。
李青月坐在火堆旁边,冰天雪地中唯有眼前这一堆离火可以取暖。只是离火靠法术燃烧,没有寻常火焰那让人心安的噼啪声。
“离陌仙君和红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值得她痴缠数百年?”李青月实在等得无聊,打算撬开白九思的嘴,问些八卦。
白九思冷淡道:“不知道。我封印红莲之后,离陌才拜我为师。他不想提,我就没再问。”
李青月再度消沉下来。白九思见李青月蜷缩着身子,便又将火变得大了些。李青月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忽然目光一顿,欣喜地跳了起来,指着空中。
“玄尊,你看!”
白九思顺着李青月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半空中飘忽的冰花瓣。李青月握住一片冰花瓣,里面有灵光流窜。
“先前你没来,红莲给我看了她的几段过去,每次都是捏碎了这个才看到。你说,这会不会全都是她的回忆?”李青月目光灼灼,很是兴奋。
白九思的目光落在李青月手中的冰花瓣上,微微点头:“可以一试。”
李青月作势要捏碎冰花瓣,白九思却又忽然开口:“等等。”
李青月不明所以地看向白九思。白九思以手画符,轻点李青月的眉心,一个金色印记在李青月的眉心一闪,又消失无踪。
“同心符,接下来你在哪里,我都能感知到。”
花丛之中,文华藏胸口一片血渍。红莲眉心血迹未干,她愤怒地甩开手中的尖刀:“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
周围花丛受红莲的灵力波动,无数花瓣被疾风卷起,向四周飞去。李青月下意识伸手放在眼前挡,而花瓣已经穿过她的身子。李青月看了眼身边一动不动的白九思,默默地放下了手。
“住手!”
红莲闻声看去。
离陌从天而降,落在文华藏身旁:“过去数百起伤人案件,都是你所为吗?”
“是又如何?”红莲不屑地冷哼一声。
离陌查看了下文华藏的伤势,随即用灵力为文华藏医治伤口。等到文华藏无性命之忧,离陌这才起身看向红莲。
“你为妖,既已化形,理当潜心修炼,怎能习得一些旁门左道的邪术,还出手伤人?”离陌很是不解。
红莲满眼戾气:“与你何干?”
离陌手中幻化出长剑,剑芒微微闪烁。他将剑锋指向红莲:“你若是执迷不悟,那我便不能再容你在这人间作乱。”
红莲丝毫不曾畏惧,反而步步逼近离陌:“你可尝过冤魂的恶气在身上肆虐的滋味?你可试过皮肉之下每一寸经脉、血肉被撕裂又愈合的痛苦?”红莲露出双臂,上面满是黑色纹路,“我化形之时便身负诅咒,天道本就不公,我只是给自己讨个公正,又有何错?”
离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红莲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文华藏,而后她几近崩溃,倏地落下泪来:“我不过是求一真心,保护自己周全,可偏偏一切都是假的!”
离陌看着红莲悲愤的模样,目光闪过几分挣扎,似在权衡。最终,他缓缓收起了长剑:“若是如此,我来帮你吧。我修的是医理,你身上的恶气总会有不用伤人就能化解的法子。”
红莲这才正眼看向离陌,难以置信地问道:“就凭你?”
离陌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走近红莲,将她眉心的血迹擦掉。
“济度本就是我所奉行之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日后不再伤人就好。”
山林之中,阳光艰难地透过树叶的缝隙,留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离陌半蹲着,为一只兔子包扎受伤的腿。红莲躺在一旁的树枝上,一手托腮看着树下的离陌。
“这林里处处是凡人设下的陷阱,受伤的动物多了,你救得过来吗?”红莲觉得这个离陌像个傻子,总是做些没用的事情。
离陌头也不抬,语气坚毅:“能救一个,是一个。”
红莲不屑地撇了撇嘴,看了眼兔子,眼珠一转,随即露出了坏笑。
斗转星移,天光沉寂,月色遍洒。
红莲坐在火边。离陌拿着几块饼走近,忽然脚步一顿。红莲手中拿着的正是刚烤好的兔子,她一脸坏笑,冲着离陌摇了摇手里的烤兔子:“刚烤好,要一起来吃吗?”
离陌看着地上被解开的绷带,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到一旁啃起了饼。
红莲凑近,拎着兔腿在离陌眼前晃悠:“怎么?生气了?”
离陌倒是平静,只是叹了口气,说:“没有,但你不该为了和我赌气,就害了它性命。”
红莲冷哼一声:“假慈悲!你口口声声说我伤它性命,你怎么不想想你手里的饼是如何来的?难道谷物就没有性命了吗?”
离陌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饼,许久才收了起来:“红莲姑娘教训得是,我的确该学习辟谷之道了。”
红莲目光古怪地盯着始终心平气和的离陌:“你这人……当真好生奇怪。”
离陌并未接话,反而伸手搭在红莲手腕上为她号脉。
红莲愣愣地看着离陌的双手,忽见他展颜一笑:“这里灵气充沛,在此修炼,你体内的恶气已经弱了几分。”
红莲的双目盛满了离陌的笑脸,一瞬间觉得离陌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烫得她手腕发红。
山中不知岁月长,红莲的回忆中,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离陌端着一碗汤药递给红莲:“这能化去一些你身上的恶气,你先服下。”
红莲接过汤碗,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心生懊恼:“这些天你都给我喝了上百碗药了,可是我也没见好多少,你到底能不能治啊?”
“你体内的恶气积压太久,不能急,得慢慢来。”离陌一如既往地平和。
红莲忽而狡黠一笑,凑近离陌:“其实我有个更快治好我的法子。”
离陌抬眼望来,只见红莲离他越来越近,声音带着蛊惑:“要不你来爱我,然后我用你的心头血解咒。”
离陌后退一步,避开红莲,神色始终平静,不见波动:“抱歉,我修道只为济度众生,无心于男女情爱。”说完,再度去研究草药。
红莲恨恨地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