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异物志辑略》那冰冷的书页紧贴着胸口,仿佛也带着周砚指尖的微凉。鬼面藤图腾的邪异线条,乌蛮部的隐秘,玉京观的圣洁伪装下滋生的剧毒……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卫铮的急召,像一道穿透迷雾的闪电。
我跟着引路的铁卫,脚步急促地穿过按察使司幽深的回廊,直奔卫铮处理核心机密的“听涛阁”。厚重的楠木门无声开启,一股浓烈的硝烟、墨汁和冰冷铁器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光线明亮,巨大的山河舆图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箭头。卫铮背对着门,站在舆图前,玄色的身影如同渊渟岳峙。他身旁站着几名气息沉凝的心腹幕僚和玄衣统领。
“大人!”我快步上前。
卫铮闻声猛地转过身。他脸色沉凝如铁,眼中却燃烧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光芒。他没有寒暄,直接指向铺在巨大紫檀木书案上的一幅工笔精细的玉京观建筑布局图。
“沈仵作,来得正好!”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后山区域一片看似不起眼的、标注着“丹房”与“僻静经舍”的位置。“暗桩回报,半个时辰前,玉京观后山那片平日香客禁入的‘静修别院’区域,有异常动静!负责洒扫的一个聋哑老道,被发现失足跌落后山悬崖,当场毙命!”
失足?又是失足?我心头猛地一沉!与护城河那个被灭口的货栈小管事何其相似!这绝不是巧合!
卫铮的声音冰冷如刀:“表面看是意外。但暗桩回报,那聋哑老道跌落前,曾有人目睹一个穿着玉京观低阶道袍、但身形步伐明显异于常人的身影,匆匆从别院深处出来!此人行动迅捷,落地无声,绝非普通道士!”
低阶道袍?身形诡异?我的神经瞬间绷紧!
“更关键的是,”卫铮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我,“暗桩冒险潜入别院外围,在那聋哑老道跌落处的崖边草丛里,发现了这个!”他拿起旁边托盘上一个用白布盖着的小碟子,猛地掀开!
碟子里,赫然是一小撮极其细微、深褐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粉末!粉末边缘,还沾着几根同样深褐色、极其细小的、如同某种植物纤维的丝状物!
这颜色!这质地!瞬间与陈掌柜临死前抓破崔文焕衣袍留下的深褐色污渍重合!更与周砚那本《南疆异物志辑略》中描述的鬼面藤汁液颜色吻合!
“这是……”我失声。
“像血,但不是血!”卫铮眼中寒光爆射,“气味腥甜带腐,如同……如同那鬼面藤的描述!暗桩不敢擅动,速速送回!沈仵作,此物,唯有你的刀和眼能辨!”
无需多言!我立刻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烈酒提取液。屏息凝神,动作快而稳。
银针尖端轻轻探入粉末——
几乎瞬间!一层黯淡的、带着诡异蓝绿色的灰翳迅速覆盖了针尖!
再用特制提取液滴在粉末边缘——
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荧光,在明亮的灯光下,无声而清晰地显现出来!
“碧磷毒残留!混合着鬼面藤汁液的痕迹!”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愤怒,“大人!那聋哑老道绝非失足!他是被灭口!那个形迹可疑的低阶道士,极可能就是‘乌先生’或其爪牙!那静修别院深处,必有鬼!毒物的源头,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好!”卫铮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他眼中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静修别院……好一个清净之地!本官倒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我身上:“沈仵作!你即刻准备!带上所有验毒器具!本官亲自带队,调集按察使司最精锐的玄甲卫,一个时辰后,夜探玉京观静修别院!目标——捣毁毒巢,擒拿‘乌先生’!遇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众人轰然领命,肃杀之气瞬间弥漫整个听涛阁。
“你,”卫铮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先去周主事那里一趟。将此发现告知于他。他心思缜密,或有未尽之言。另外……他伤势未愈,情绪不宜过于激荡,你……斟酌着说。”
提到周砚,卫铮的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我心头一紧。周砚……他能承受这即将到来的风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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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周砚养病的小院,夜色已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房间内洒下斑驳的光影。浓重的药味依旧,但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丝。周砚依旧靠坐在软枕上,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不过,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正就着床头一盏小灯,吃力地看着一卷摊开的案牍。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当看清是我时,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
“沈仵作……”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不再气若游丝。
“周大人。”我快步走到床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依旧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肩,心头那根刺似乎又轻轻扎了一下。我将卫铮的发现——聋哑老道“失足”身亡、崖边发现的“碧磷”毒与鬼面藤混合残留、以及卫铮决定夜探静修别院的计划,言简意赅地告知。
随着我的叙述,周砚的眉头越蹙越紧,眼神也越发锐利冰冷。当听到“夜探静修别院”时,他搁在锦被上的右手猛地攥紧了被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静修别院……丹房……”他喃喃低语,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眼神有些恍惚,“后山……有秘道……通……通……”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打断了他的话,苍白的脸瞬间涨红,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周大人!”我心头一慌,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他抚背顺气。指尖即将触及他单薄脊背的瞬间,却又猛地僵住!白天那冰冷的触碰带来的奇异战栗感再次浮现。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周砚那只紧攥着被面的右手,却突然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急切,一把抓住了我僵在半空的手腕!
冰冷!依旧冰冷!但那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微弱的颤抖!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手腕处被他冰冷手指包裹的触感异常清晰,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抓住的地方,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别……别去……”他艰难地喘息着,抬眼看着我,那双因咳嗽而蒙上水汽的眼眸里,充满了急切的警告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恐惧的担忧!“那里……是陷阱……乌先生……擅毒……擅机关……卫铮……莽撞……”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急促,抓着我的手腕却异常用力,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大人,您别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手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温度,“卫大人调集了最精锐的玄甲卫,我也带了验毒和破解毒瘴的工具,定会小心……”
“不够!”他猛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急迫,“鬼面藤……乌蛮部……有‘乌哭瘴’!无形无味……吸入即癫狂……寻常解毒药……无用……丹房……有秘道……通往……后山地宫……那里才是……真正的……毒巢……入口……在……在……”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他抓着我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剧烈颤抖,额上冷汗涔涔,仿佛刚才那番话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入口在哪儿?周大人!您说入口在哪儿?”我急切地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剧烈的消耗让他的意识再次模糊。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观星……石……水……水……”
“观星石?水?”我焦急地重复着,试图抓住关键。
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只刚刚还用力抓着我的右手,此刻软软地垂落在床边。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指尖的触感和那份沉重的担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陷阱……乌哭瘴……地宫……观星石……水……每一个词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卫铮!
我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脆弱却依旧倔强的身影,猛地转身,冲出了房间。夜风凛冽,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却吹不散手腕上那冰冷的烙印和心头的沉重。
情丝在生死关头悄然缠绕,带着冰冷的警示和无法言说的牵绊。而前方的玉京观静修别院,那看似寂静的丹房深处,等待着我们的,是毒瘴弥漫的陷阱,还是通往最终毒巢的地宫入口?
月光下,我握紧了腰间那柄冰冷的柳叶刀。刀锋之上,映照出的不仅是森然的杀机,还有那个在病榻上死死抓住我手腕、眼中盛满担忧的苍白身影。
“等我回来……”无声的誓言,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