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不，在这冥界，应该说是能听见自己魂火燃烧的噼啪声。子时三刻刚过，最后一声幽冥钟响的余韵还在大殿梁上打着旋儿，青铜香炉里的青烟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直挺挺地竖着，半天不见动弹一下。
两侧站着的判官鬼差们连气都不敢喘。今儿是冥王新政法施行的头一天，听说已经有三个阎王殿老臣因为反对新政被扔进轮回池了。谁也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判官崔珏手里捧着厚重的生死簿，感觉背上发凉。他年纪大了，鬼龄三千多岁，经历过三任冥王更替，却从没见过像现在这位这么"折腾"的。尤其是今晚，冥王陛下从半个时辰前就坐在那玄黑玉座上没动过，光是盯着面前那本翻开的《轮回册》，手里的朱砂笔悬在半空，就是不落下去。
崔珏偷偷抬眼瞄了瞄。玉座上的墨渊穿着一身玄色滚金边朝服，乌黑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明明是张俊美得能让女鬼魂都颠倒的脸，偏偏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谁被盯上一眼都觉得魂儿都要被吸进去。
"咚、咚、咚。"
墨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玉座扶手上敲着，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鬼的心尖上。崔珏看见自己手背上沁出的汗珠正沿着指缝往下滴，眼看就要落在生死簿上，赶紧吸了口气，用袖子悄悄擦掉。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碎了琉璃盏。
所有鬼差瞬间绷紧了身体，三叉戟"唰"地竖了起来。崔珏心里咯噔一下——冥界结界！这是冥界最外层的防御结界碎裂的声音！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阎罗殿那扇据说有十万阴铁打造、重达千斤的青铜大门，像是片纸糊似的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哐当"一声砸在十米外的石壁上，瞬间凹陷出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尘埃漫天飞舞，鬼差们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崔珏死死抱住怀里的生死簿，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大殿入口处站着一个逆光的身影。
那人周身仿佛带着太阳的光辉，与冥界这永恒的幽暗格格不入。银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颈侧。玄黑色的常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时空纹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流动，像是有无数星辰在里面生灭。
最让人胆寒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既不是仙气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霸道的力量，那是时间本身的味道。所过之处，连幽冥火把的火焰都开始倒流，从跳动的火苗变成缓慢缩回的火舌。
"时……时空主神？！"崔珏失声惊呼，手里的生死簿"啪嗒"掉在地上。
整个阎罗殿彻底炸了锅。鬼差们吓得脸色惨白，有些甚至直接瘫软在地。谁不知道这位主神是冥王陛下的死对头？听说三万年前两人就因为争夺一批上古神魂打了一架，把整个酆都城都砸塌了一半。
玉座上的墨渊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像两道冰锥射向门口的不速之客，原本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握成了拳。
"凌玄辰，"墨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你三千年不来冥界，一来就拆我大门？"
凌玄辰没理会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鬼差，迈开长腿朝殿内走去。他走得不快，每一步落下，地面都无声地震动一下，那些凝结的青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纷纷向两侧退开。
"老鬼，三千年不见，你这阎罗殿倒是越来越冷清了。"凌玄辰在大殿中央站定，目光扫过四周跪伏的鬼差，最后落到墨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你这些老部下都快吓死了？"
墨渊慢慢站起身，玄黑朝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肩臂，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比凌玄辰稍矮一些，但气势却丝毫不输。
"时空主神大驾光临，"墨渊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是冥界哪里招待不周，惊动了你亲自踹门而入？"
凌玄辰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迸射出来。周围的温度骤降，连幽冥火把的幽蓝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突然，凌玄辰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让崔珏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位主神的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只见凌玄辰摊开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枚暗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冥界符文，正中央是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那是历代冥王权力的象征，阎王令！
"这是什么？"凌玄辰用两根手指捏着令牌，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冥界的通行证？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废纸了。"
"凌玄辰！你把它放下！"墨渊的声音陡然拔高，瞳孔里闪过一丝厉色。那枚令牌是他刚刚登基时天地自然生成的，象征着冥界对轮回的绝对掌控权。
凌玄辰非但没放，反而特意举高了些，让殿里所有鬼都看得清清楚楚。
"墨渊啊墨渊，"凌玄辰轻轻摇晃着令牌，语调慢悠悠的，"你以为收紧魂魄通道，就能掌控轮回了？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三界的规矩？"
墨渊没说话，但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黑色的雾气开始在他脚下凝聚。崔珏知道，这是冥王动真怒的征兆。
"你的新政，断了我时空管理局的人手来源。"凌玄辰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三界亿万魂魄，你死死攥在手里有何用？不如开放通道，让那些有潜力的魂魄去我那里发挥余热，不好吗？"
"发挥余热？"墨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时空局草菅魂命，把魂魄当工具使！多少魂魄在任务中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你让我开放通道，就是让我把冥界的子民往火坑里推！"
"火坑？"凌玄辰挑眉，"至少在我那里，他们还有机会变得更强，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喝孟婆汤、走奈何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轮回固然公平，却也抹杀了一切可能性。"
"放肆！"墨渊怒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挥，一道黑色鞭影凭空出现，带着破空之声抽向凌玄辰，"轮回乃是天道！岂容你置喙！"
"铛！"
鞭梢眼看就要抽到凌玄辰脸上，却像是打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凌玄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捏着阎王令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在死寂的阎罗殿里格外清晰。众人惊恐地看到，那枚象征冥王权力的阎王令，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凌玄辰！"墨渊目眦欲裂。
"嗤啦——"
又是一声脆响，裂纹蔓延开来，像一张蛛网。凌玄辰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仿佛捏碎的不是什么至宝，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从今日起，"凌玄辰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墨渊，"这令牌代表的规矩，该改改了。"
话音未落，他五指骤然收紧。
"砰！"
阎王令彻底碎裂，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飘散。
"啊——！"几个老鬼差失声惊呼，心疼得快要晕过去。那可是阎王令啊！冥界的镇界之宝之一！就这么被生生捏碎了？
墨渊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脚下的黑色雾气"轰"地一声炸开，整个阎罗殿剧烈晃动起来，地面龟裂，石壁上的鬼神浮雕纷纷脱落。
"凌玄辰！"墨渊一步踏出玉座，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凌玄辰面前，强大的威压让周围的鬼差直接趴在了地上，"你敢在冥界撒野！"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墨渊比凌玄辰矮了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仰头看着他。凌玄辰身上那股清冽的、属于时间长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墨渊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凌玄辰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墨渊，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双漂亮的、此刻却充满怒火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墨渊……有点意思。
"撒野？"凌玄辰轻轻歪了歪头，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我是来谈生意的。不过现在看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令牌光点，"我们可能需要换一种谈法。"
墨渊咬着牙，右手紧握噬魂鞭，鞭身上黑色的光芒愈发浓郁，隐隐能听到鬼哭狼嚎之声。他能感觉到凌玄辰身上那股强大的时空神力正在苏醒，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吞噬。
三千年了，这家伙的实力似乎又增强了。
"谈什么？"墨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凌玄辰看着他紧握鞭子的手，上面青筋突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突然伸出手，想要触碰墨渊的脸颊。
墨渊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同时噬魂鞭"唰"地抽了过去。
凌玄辰早有准备，轻笑一声，身体如同鬼魅般后退数步，轻易躲过了这一鞭。鞭子抽在空处，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别这么激动嘛。"凌玄辰掸了掸衣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给你两个选择。"
墨渊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崔珏等人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生怕自己稍微弄出点动静，就成了两位大佬怒火下的牺牲品。
凌玄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开放魂魄通道，恢复向我时空局输送任务者。我可以保证，以后每个任务者完成任务后，魂魄完整度会提升三成，对他们转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墨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背地里搞鬼？时空主神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凌玄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着急，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紧紧盯着墨渊的眼睛，"你亲自跟我回时空局，做我的特别顾问。只要你去，我可以考虑放弃征用其他魂魄。"
"什么？！"
这话一出，整个阎罗殿彻底炸开了锅。所有鬼差判官都抬起头，满脸的不敢置信。让冥王去时空局给主神当顾问？这跟让玉帝去给如来当秘书有什么区别？简直是奇耻大辱！
墨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身的黑气几乎凝成了实质。他死死盯着凌玄辰，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凌！玄！辰！"墨渊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像雷鸣，"你找死！"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黑影扑了上去，噬魂鞭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抽向凌玄辰的面门！这一次，他没有7手！
凌玄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身体周围浮现出无数金色的时空符文。他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鞭子走了上去。
"轰——！！！"
噬魂鞭与时空符文狠狠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阎罗殿的顶梁柱应声断裂，碎石如雨点般落下。崔珏等人吓得尖叫着抱头鼠窜，生怕被这场神仙打架波及。
烟尘弥漫中，两道身影快速交接着。墨渊的攻击狠辣刁钻，招招致命；而凌玄辰则显得游刃有余，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偶尔的反击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你除了会躲还会什么？！"墨渊怒吼着，攻势更加猛烈。
凌玄辰轻笑一声："对付你，躲就够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应该是听到动静的冥界卫兵。
凌玄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突然抓住一个破绽，伸手攥住了墨渊的手腕。墨渊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手腕一麻，噬魂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放开我！"墨渊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凌玄辰的手指滚烫，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两人离得极近，墨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还有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
一股莫名的燥热顺着手臂蔓延开来，墨渊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
"考虑好了吗？"凌玄辰低下头，嘴唇几乎要碰到墨渊的耳朵，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开放通道，还是……跟我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墨渊只觉得耳朵一麻，身体竟然有些发软。他猛地回过神，用力挣扎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滚开！"墨渊怒吼着，另一只手狠狠推向凌玄辰的胸口。
凌玄辰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攥着墨渊手腕的手也松开了。
墨渊趁机后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同时偷偷擦了擦发烫的耳廓。刚才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点……心慌？
凌玄辰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三千年不见，这老鬼还是这么不禁逗。
"我的耐心有限。"凌玄辰收起笑容，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三天。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他不再看墨渊，转身就朝殿外走去。那些涌到门口的冥界卫兵刚想拦他，却被他周身散发的时空神力掀飞出去，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对了，"走到门口时，凌玄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墨渊，"记得让人把大门修好。下次我来，可不希望还要踹门进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殿狼藉和一群面面相觑的鬼差判官。
墨渊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凌玄辰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茫。
"冥王陛下……"崔珏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着满地的碎石和断裂的梁柱，欲言又止。
墨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噬魂鞭，转身看向崔珏，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
"传令下去，"墨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彻查结界为何会被轻易突破。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狼藉的大殿，"让人来修大殿。"
"是。"崔珏连忙应道。
墨渊不再说话，转身朝后殿走去。只是没人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紧握噬魂鞭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凌玄辰，你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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