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莲池边的对话不欢而散。
李逍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不满离开，留下欧阳克独自对着池中冷月。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间，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李逍遥的警告言犹在耳，而灵儿那不解与恳求的目光更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欧阳克纵然不算好人，但对她……我绝不会伤她分毫。”
这话出口时斩钉截铁，此刻回味，却品出几分苦涩的不确定。
他来自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习惯的是算计与占有，何曾学过如何纯粹地去守护？对穆念慈的执念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对赵灵儿……这悄然滋生的情愫，又是什么？是因她纯净如光的救赎，还是身处异世本能的情感依附？抑或是，见不得那阳光般的少年与她过于亲近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捻着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次日，气氛明显微妙起来。
李逍遥依旧围着灵儿转，讲着新奇的故事，只是眼神偶尔瞥向欧阳克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欧阳克则更加沉默，多数时间都在水月宫僻静的角落打坐练气，试图感应这个世界的所谓“灵气”。
他天资极高，武功一途在西域已臻化境，但在此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进展缓慢，这更添了他心中的焦躁。
灵儿将两人的别扭看在眼里，心中忧虑。
她心思玲珑，隐约猜到缘由，这让她更加不安。
宿命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愿因自己而让关心她的人心生芥蒂。
午后，灵儿趁李逍遥被姥姥叫去帮忙的间隙，寻到了在桃林深处练剑的欧阳克。
说是练剑，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以指代剑，身形飘忽，剑气（或者说，是凝实的指风）纵横，搅动得落英缤纷。
“欧阳公子。”灵儿轻声唤道。
欧阳克闻声收势，周身凌厉的气息瞬间收敛，转身时已是一派温和：“灵儿姑娘，怎么来了？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多走动。”他语气中的关切不似作伪。
灵儿走近几步，仰头看着他：“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多谢公子挂心。我……我是想来谢谢公子那日舍身相护，也代逍遥哥哥，为他那日的口无遮拦致歉。”
欧阳克眸光微动，折扇轻摇：“不必谢，更不必代他道歉。我与他，道不同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灵儿清澈的眼眸，忽然问道，“灵儿姑娘似乎与李少侠很是投缘？”
灵儿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一笑道：“逍遥哥哥和我自小就相识，如果没有逍遥哥哥，就没有今天的灵儿，他于灵儿是很特别的人，他性子活泼，见识广博，与逍遥哥哥相处，灵儿总是很开心。”
“自幼便相识……”欧阳克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难辨， “确是……青梅竹马。”
灵儿听出他话中一丝异样，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
“误会？”欧阳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下误会什么了？”他向前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酒气，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压迫感， “灵儿姑娘又何必急于解释？”
灵儿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后退半步，脸颊微热： “我……”
“灵儿！”李逍遥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丝急切。
他快步走来，不着痕迹地插入了欧阳克与灵儿之间，挡住了欧阳克的视线， “姥姥叫你回去喝药了。”他看向欧阳克，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防备。
欧阳克看着李逍遥下意识护着灵儿的姿态，再看到灵儿因李逍遥的到来而微微松口气的神情，心中那根刺仿佛又被按深了几分。
他敛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恢复成那副疏离客套的模样： “既然如此，灵儿姑娘快回去吧，莫让姥姥久等。”
灵儿看了看欧阳克，又看了看一脸警惕的李逍遥，轻轻咬了咬唇，终是转身随着李逍遥离去。
望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欧阳克“唰”地合上折扇，扇骨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有李逍遥的世界里，他仿佛始终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引以为傲的风度、计谋、武功，在这个少女纯净的眼眸和另一个少年毫无机心的阳光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甚至……不堪。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他必须更快地变强，不仅是力量，更是要在这个世界，在灵儿心中，找到无可替代的位置。
机会很快到来。
几日后，姥姥神色凝重地召集了灵儿、欧阳克和李逍遥。
原来，仙灵岛赖以存在的灵脉节点之一“碧波潭”近日灵气异常紊乱，恐有妖物滋生，需尽快前往探查并稳固灵脉。
岛上精通此法的高手近日外出未归，此事又拖延不得。
“姥姥，我去！”李逍遥自告奋勇，拍了拍胸脯， “我虽然法力低微，但身手灵活，对付个小妖小怪没问题！”
姥姥却摇了摇头： “逍遥，你修为尚浅，碧波潭深处水压强大，且有迷阵，非精通水系法术或内力极其深厚者难以深入。此次探查，需得灵儿主导，她身负女娲灵力，与水灵之力最为亲和。”她目光转向欧阳克， “欧阳公子，你之内力至纯至阳，虽与此界灵力路数不同，但或可助灵儿抵御潭底阴寒，稳固灵脉时亦能护她周全。老身恳请公子，助灵儿一臂之力。”
欧阳克心中一动，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
他拱手，姿态优雅： “姥姥言重了。灵儿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欧阳克义不容辞。”
李逍遥急了： “姥姥，那我呢？我也要去！我可以在一旁策应！”
姥姥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你便在潭外警戒，以防不测。”
碧波潭位于仙灵岛东侧幽谷，潭水幽深，泛着不正常的墨绿色寒气。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阴冷和灵气的躁动不安。
灵儿站在潭边，双手结印，周身泛起淡蓝色的柔和光晕，开始施展避水诀。她看向欧阳克： “欧阳公子，请紧随我身后，潭底路径复杂，切莫走散。”
欧阳克点头，体内九阴真气运转，周身散发出温润的白芒，驱散了部分寒意。
李逍遥看着准备入水的两人，尤其是欧阳克紧贴在灵儿身后的位置，忍不住喊道： “灵儿妹妹，小心！欧阳克，你可要保护好她！”
欧阳克回头，淡淡瞥了李逍遥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逍遥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下一刻，欧阳克已紧随灵儿，一同没入了幽深的潭水之中。
潭底世界光怪陆离，水草摇曳，却寂静得可怕。
越往下，光线越暗，水压越大，寒气也越发刺骨。灵儿周身蓝光稳定，如同黑暗中的明灯。
欧阳克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灵儿灵力消耗颇大，呼吸微微急促。
忽然，前方水流变得湍急混乱，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幽暗的礁石后窜出，直扑二人！那是一些由精纯水阴之气凝聚而成的妖物，形态不定，嘶吼着散发出扰乱心智的负面情绪。
“小心！”灵儿轻喝，手中法诀一变，蓝光化作屏障挡在身前。
妖物撞击在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屏障剧烈晃动。同时，一股阴寒刺骨、充满绝望怨恨的精神冲击直袭二人识海！
灵儿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她本性纯净，对这种负面情绪冲击尤为不适。
欧阳克亦是心神一震，但他心志坚毅，远非常人可比，加之早年经历复杂，对负面情绪的抗性反而更强。
他眼神一厉，上前一步，将灵儿更严密地护在身后，折扇挥出，并非物理攻击，而是将精纯的九阴真气化为至阴至寒的罡风，席卷向那些妖物！
以阴寒对阴寒！他的真气属性竟与这潭底妖物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精纯霸道！罡风过处，妖物发出凄厉的尖啸，形体竟有溃散之势！
“它们的核心在头部！”欧阳克冷静地提醒，他战斗经验丰富，瞬间找到了要害。
灵儿稳住心神，依言施法，蓝色灵光精准地射向妖物头部核心。
两人一守一攻，一灵力一真气，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很快将袭来的妖物清理干净。
经过此番变故，灵儿看向欧阳克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钦佩与依赖： “多谢欧阳公子。”
“举手之劳。”欧阳克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灵儿微微颤抖的手上， “你灵力消耗过度，接下来的路，跟紧我。”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将一股温和醇厚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灵儿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回，但那真气带来的暖意瞬间驱散了侵入体内的阴寒，让她舒服了许多。
她抬眼，对上欧阳克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疏离或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切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一次，她没有挣脱。
欧阳克感受着手腕处细腻的肌肤和微弱的脉搏，心中那份躁动与不确定，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在这幽深寒冷的潭底，在这需要彼此依靠才能存活的险境中，那个远在岸上的阳光少年，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而他，欧阳克，此刻才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这种感觉，很好。
他握着她的手腕，稳步向着潭底那灵气紊乱的核心深处走去。
危机，往往也伴随着转机。
属于他欧阳克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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