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刃初拭

圣子寝殿的露台浸在子夜的墨色里，风掠过武魂内城高耸的尖塔，带来远方魂兽森林特有的、带着腐殖质与露水的气息。阿清赤足站在冰凉的黑曜石地面上，银发未束，流水般披泻至腰际。他微微仰头，闭着眼，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蓝金色光丝，如同活物般探入虚空，缠绕上庭院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蓝银草叶片。无数细微的、带着恐惧和谄媚的意念碎片，顺着光丝流淌进他的感知——来自长老殿某位魂斗罗府邸后墙根下，那些最卑微生物的“眼睛”和“耳朵”。

“西城，柳巷第七户，地窖。” 阿清睁开眼，银眸在黑暗中清冷如星，声音低得几近耳语，却清晰地穿透紧闭的雕花门扉，落入外间静候的鬼斗罗耳中。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精准的坐标和地点。鬼魅的身影在门外微微一躬，如同融入阴影的雾气，无声消散。

阿清转身回到内室。象牙白的丝质睡袍下摆扫过光洁的地面，他走到角落的鎏金水盆前。盆中并非清水，而是盛满了新采的、沾着夜露的蓝银草叶，叶片在柔和的魂导器光晕下泛着莹润的微光。他伸出双手，指尖悬停在水盆上方，一丝丝极淡的蓝金色气息从叶片中升腾而起，如同有生命的薄雾，缭绕上他修长的手指，渗透进皮肤。几息之后，指尖沾染的、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和魂力残留的阴冷感，便彻底消散无踪，只余下植物汁液特有的清新。

他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小型茶案。案上紫砂炉里炭火将熄未熄，煨着一壶水。他动作娴熟地取出一小罐封存极严的干花——月见草与宁神花的混合。滚水注入白玉茶盏，干花在澄澈的水中舒展开来，释放出柔和宁静的芬芳。阿清端起茶盏，指尖在盏壁轻点，一缕微不可察的蓝金色细芒一闪而没，融入茶汤，那香气似乎更加醇厚温润了几分。他稳稳地托着茶盏，走向与教皇寝殿相连的那扇沉重的、铭刻着防御魂导符文的秘门。

门无声滑开。教皇寝殿比圣子寝殿更加空旷宏大，也更深沉。只有比比东书案上的一盏魂导灯散发着稳定的白光，照亮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深紫色的教皇常服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他只着丝质衬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灯光在他深刻的眉骨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紧抿，指尖正烦躁地敲击着一份来自天斗帝国边境的急报，关于几个小宗门异常频繁的人员调动。

细微的脚步声停在书案旁。比比东没有抬头，只是敲击桌面的指尖顿了一下。温热的茶盏被轻轻放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袅袅的宁神香气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驱散着空气中无形的焦躁。

比比东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移开，落在眼前低垂着头的银发少年身上。少年安静地侍立着，眉眼温顺，仿佛刚才那个隔着数条街区精准锁定目标、将死亡坐标传递给鬼魅的人不是他。比比东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掌心。他呷了一口，温润微甘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奇异清凉的生命气息，瞬间抚平了精神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座椅里，闭了闭眼。

“处理干净了？”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并非询问结果，更像是一种确认。

“是，冕下。” 阿清的声音依旧平稳干净，如同山泉，“鬼长老亲自出手，痕迹已由蓝银草净化。目标及其联络线，彻底拔除。长老殿的巴拉克长老，短期内将无人可用。” 他陈述着，如同在汇报一件最寻常的公务。

比比东睁开眼，深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锐利如刀，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那低垂的眼睫，温顺的姿态，与刚刚传递出的那份冰冷高效的死亡指令，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反差。他养大的“小藤蔓”，不知不觉间，已能如此精准地刺穿敌人的咽喉，为他清除暗处的毒刺。一种混合着掌控欲和奇异满足感的暖流，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烦躁。

他伸出手，并非去拿茶盏，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捏住了阿清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指尖下的肌肤温润细腻，属于人类的触感完美无瑕。比比东的目光深深探入那双清澈的银眸，试图捕捉一丝杀戮后的波动，哪怕是最细微的恐惧、兴奋或迟疑。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宁静，和倒映着他自己身影的、纯粹的专注。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项冕下交代的、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如同为他整理一次衣袍。

“怕吗？” 比比东的拇指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过阿清光滑的下颌线，声音低沉。

阿清任由他掌控着自己的姿态，眼神没有丝毫闪避，清晰地回答：“为冕下扫清障碍，是阿清的职责。职责所在，无惧无悔。”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困惑，仿佛不明白冕下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恐惧？那是对冕下意志的亵渎。

片刻的沉寂。只有书案上魂导灯稳定的嗡鸣，以及两人极轻的呼吸声。

比比东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愉悦的笑，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独占意味的满意。他松开了钳制阿清下颌的手，转而落在少年柔软微凉的银发上，带着一种近乎嘉许的力道，揉了一下。

“很好。” 他收回手，重新端起那杯温热的宁神茶，又饮了一口，目光落回堆积的卷宗上，声音恢复了教皇的平稳，“下去吧。今夜，守在外殿。”

“是，冕下。” 阿清恭敬地躬身行礼，动作流畅无声。他后退几步，转身走向外殿，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当他走到连接内外殿的帷幔旁时，身形微微一顿，指尖几不可察地向身后书案方向轻轻一弹。

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蓝金色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悄无声息地没入比比东手边那杯宁神茶中，瞬间消融。茶汤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但那宁静安神的香气，似乎又悄然浓郁了一分，如同最柔韧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教皇疲惫的神经，带来更深沉的抚慰。

阿清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外殿的阴影里，如同一道沉默的壁垒。

比比东没有回头。他只是感受着那杯茶带来的、越来越深的安宁，以及精神深处那被悄然加固的屏障。他放下茶盏，指尖划过卷宗上天斗帝国边境的地图，眼神深邃如渊。

这把为他而生的剑，不仅锋利，还懂得如何温养执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