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哪吒再次有意识时,是在一处人来人往的行宫。
香火的气息混着檀木味钻进鼻腔,哪吒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竟坐在鎏金神像前的蒲团上。
红烛摇曳中,善男信女们捧着供品络绎不绝,有人求财,有人求子,有人对着他的神像喃喃祈求风调雨顺。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混天绫和乾坤圈都已消失。
哪吒的灵魂贴着鎏金神像缓缓上浮,香灰的气息里夹杂着妇人怀中襁褓的奶香,他听见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看见功德箱里散落的铜钱映着烛光。
“李大娘,你也来哪吒行宫烧香啊?”碎花粗布的妇人往门墩上磕了磕鞋底。
被唤作李大娘的老妇攥着褪色的香袋:“可不是嘛,我家虎娃都咳了半月了……听说这孩儿面神灵验得很!我就来试试!”
哪吒的目光穿透缭绕的香雾,定格在角落的蓝衣女子身上。她正耐心地教孩童插香。
四目相对的刹那,女子手中的线香险些跌落。她面纱轻颤,露出的眼角泛起水光。
“阿灵……”哪吒的魂体突然哽住。
她匆匆走了过来,指尖掠过他虚化的手腕,随手施了一个结界挡住香客视野。
“才一年你就凝聚出魂体了?太乙师傅果然没骗我!”敖灵的尾音带着雀跃,说着她解下随身携带的玉瓶,倒出几滴琥珀色液体:“这是用南海鲛人泪泡的养魂露,你快试试!”
“一年?师父?”哪吒望着殿外飘落的春雪,记忆还停留在陈塘关暴雨如注的夜。
敖灵将养魂露蘸到指尖,再轻轻按住他眉心:“是,一年前你……我把你身躯带到了乾元山。你师父说,需用金身承接人间香火,聚魂三年方能重塑仙体。”
殿外香雾袅袅升腾,哪吒望着敖灵专注的神色,喉间发紧:“你父王后面……有怪你吗?”
这话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剜开敖灵结痂的伤口。
“我没有父王了。”她轻声道,“东海龙族的族谱上,已经烧了我的名字。”
她没有家了。
伤感漫过眼底,却在下一瞬被她强压下去。
敖灵突然绽开一抹笑:“现在好了,真不算龙仙,变成龙妖了!”
可哪吒却看得心疼。
“对不起,阿灵。”他虚化的指尖微微发着颤,魂体边缘泛着不稳的光晕:“我不该杀你哥哥,你……别怪我好不好?“
敖灵睫毛剧烈颤动,纱巾下苍白的唇抿成细线。
殿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混着摇曳的烛火,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揉碎成星点。
“我不怪你,哪吒。”她终于抬头,眼角残留的水光倒映着哪吒破碎的魂影,“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手杀死三哥哥,也不会被逼着……”
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别过脸,不想再提一年前的事:“你魂魄刚凝出来,还是少离开金身吧。我去为信众祈福了,你快回去休息。”
她逃也似的奔向殿外。
哪吒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无力。只能听话的回了金身,这一附上去就睡了二十多天。
当他再次修养好可以离体时,看到敖灵在耐心指点第一次来的信众怎么烧香。
“是个不错的女娃,也难怪你动了心。”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哪吒猛地回头,只见太乙真人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掩不住眼底促狭的笑意。
“师父。”哪吒下意识站直身子。
“不必多礼。”太乙真人虚抬了一下手:“一年前,这女娃浑身是血地撞进乾元山,跪了三天三夜,见到我时,人都快散了魂。我告诉她聚魂之法后,她连疗伤都顾不上,就急着去筹备金身。”
哪吒的视线重新落在敖灵身上。
“在距离陈塘关很远的溺水畔修建行宫,每日听信众愿望,完成信众的心愿,日复一日,只为让你能够复生。”太乙真人叹了口气,“她怕东海寻来搅扰聚魂,特意选了这灵气驳杂之地,生生用凡人香火养出了几分仙缘。”
一开始,其实就连太乙真人也不清楚这从古籍中翻出的办法管不管用。
可敖灵却坚信不疑。
不,或者说她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我的血肉还了父母,如今的灵魂,是因为阿灵长出来的。”哪吒望着远处忙碌的蓝影,眸光坚定如磐,“她给了我第二次命,往后岁岁年年,这条命都是她的。”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天庭钦点你为伐纣先行官,待你重塑肉身时就是你上封神台之日。至于敖灵……她虽被龙族除名,但封神台向来只问功德,不论出身。她若能助你破阵斩将,自有位列仙班之日。”
“弟子明白。”少年异常的笃定着:“待我踏碎朝歌城门,定要让这天地,再无敢轻贱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