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八岁的林今纾站在谢家老宅的屋檐下，紧紧攥着湿透的裙角。
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白球鞋，听着大人们交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教授夫妇的追悼会已经安排好了，两个孩子就暂时住在这里。"一个威严的男声说道。
"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今纾。"这个声音很年轻，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林今纾悄悄抬眼，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那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左手腕上戴着一串乌黑发亮的珠子，在雨幕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今纾，这是谢一珩，你可以叫他谢叔叔。"谢家爷爷弯下腰，和蔼地对她说，"以后你就和一宁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林今纾咬着嘴唇点点头，目光却黏在那串黑色珠子上。它们看起来神秘又漂亮，随着少年手腕的转动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房间在一宁隔壁。"名叫谢一珩的少年转过身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如水，"需要什么就跟管家说。"
他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却已经有着成年人才有的沉稳气度。林今纾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那个...是什么？"
谢一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微微一愣："佛珠。"
"可以...摸摸吗？"
这个唐突的请求让在场的大人都愣住了。谢一珩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她眼睛红红的，却倔强地盯着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一珩蹲下身，将佛珠摘下来递给她："这是沉香木做的，能安神。"
林今纾小心翼翼地接过，珠子触手温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突然觉得，这是父母离开后，她触碰到的第一件有温度的东西。
"谢谢...谢叔叔。"她小声说，将佛珠还回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谢一珩站起身，对管家吩咐道："带她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这是林今纾记忆中与谢一珩的第一次见面。那串黑色佛珠和少年沉稳的声音，成了她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时间如流水，转眼八年过去。
谢家老宅的书房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深褐色的实木地板上。十六岁的林今纾踮起脚尖，试图将手中厚重的《西方美术史》塞回书架顶层，却怎么也够不着。
"需要帮忙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书本直直坠落。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它，檀香混合着淡淡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林今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用这种特调的熏香，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能这样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
"谢叔叔。"她转过身，果然对上了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
二十六岁的谢一珩今天穿着居家常服，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肤色冷白，左手腕上那串乌黑发亮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轻松地将书放回原位，眉头微蹙："又偷看我的藏书？"
"一宁说您今天不回来吃饭..."林今纾的声音越来越小。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所以趁机来探险？"谢一珩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摘掉她头发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蛛网，"阁楼灰尘多，下次想找什么书直接问我。"
林今纾悄悄松了口气。八年来，谢一珩名义上是她的监护人，实际上却像个严厉又温柔的长兄。他会在她生病时彻夜照顾，也会因为一次考试不及格而禁足她一个月。
"我...我只是想找些绘画参考资料。"她指了指书桌上摊开的素描本，上面是半完成的谢家花园速写。
谢一珩走近书桌，拿起素描本翻看。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林今纾紧张地绞着手指——这些画里有太多他的影子：他常用的茶杯，他阅读时习惯坐的藤椅，甚至是他站在樱花树下打电话的侧影。
"构图有进步。"谢一珩最终评价道，手指停在最后一页的樱花树速写上，"但光影处理还是太生硬。"
他拿起铅笔，在画纸边缘快速勾勒几笔，顿时让整幅画生动起来。林今纾凑过去看，不经意间闻到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心跳突然加速。
"谢叔叔懂画画？"
"大学选修过。"谢一珩放下铅笔，"下周三家长会，我去。"
林今纾猛地抬头："不用了！一宁会代表..."
"她代表谢家，我代表你。"谢一珩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林教授生前是我的导师，我有责任确保你考上理想大学。"
林今纾胸口一阵发闷。又是责任。在谢一珩眼里，她永远是需要照顾的"林老师的女儿"，是甩不掉的包袱。
"我已经拿到中央美院的保送资格了。"她小声嘟囔。
"所以更应该专注文化课。"谢一珩推了推眼镜，"现在，去把阁楼弄乱的书整理好。"
林今纾垂头丧气地走向门口，却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对了，生日快乐。"
她惊讶地转身，谢一珩已经坐回书桌前开始处理文件，头也不抬地补充："礼物在床头柜上。"
林今纾几乎是跑回自己房间的。粉色缎带包装的礼盒静静躺在床头，拆开后是一套她心仪已久的进口水彩颜料，和一本精装素描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
「给最有天赋的小画家。——谢一珩」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胸口泛起一阵暖意。谢一珩总是这样，严厉中藏着不动声色的温柔。
晚饭后，谢一宁拉着林今纾去参加同学聚会。出门前，谢一珩叫住她们："十点前回来。"
"小叔！我们都十六岁了！"谢一宁抗议道。
"所以呢？"谢一珩头也不抬地翻着财经杂志，"要我派司机跟着吗？"
林今纾悄悄拉了拉闺蜜的袖子："我们保证准时回来。"
谢一珩这才抬眼，目光在林今纾身上停留片刻："穿这么少？"
"夏天啊小叔！"谢一宁翻了个白眼，拽着林今纾冲出家门。
聚会上，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暑假计划。林今纾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果汁，思绪飘回谢家书房。同桌小雨突然凑过来："今纾，你那个'谢叔叔'真的好帅啊！上次他来学校接你，全班女生都疯了！"
"别胡说，"林今纾耳根发热，"他就像我长辈一样..."
"得了吧，你看他的眼神可不像看长辈。"小雨促狭地眨眨眼，"再说他只比你大八岁，又不是八十岁。"
林今纾慌乱地灌下一大口果汁，呛得直咳嗽。她确实...对谢一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他熬夜陪她复习的夜晚，也许是他雨天亲自来接她的下午，又或许是每个生日准时出现在床头的礼物...
回家路上，谢一宁突然说："小叔下周要去欧洲出差三个月。"
林今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么久？"
"家族生意嘛。"谢一宁耸耸肩，"不过别担心，他会赶回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
林今纾沉默不语。三个月见不到谢一珩...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闷。
回到家已是深夜，别墅里静悄悄的。林今纾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谢一珩书房时发现门缝里还透着光。她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谢一珩正在整理文件，领带松开挂在脖子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旁。没有镜片的阻隔，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深邃。
"玩得开心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林今纾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您...还不休息？"
"处理完这些就走。"谢一珩终于抬头，"有事？"
林今纾鼓起勇气："听说您要去欧洲..."
"三个月而已。"谢一珩的语气平淡，"管家会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零用钱我已经..."
"我不是担心这个！"林今纾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咬住嘴唇。
谢一珩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她。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林今纾突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个画面永远留在画纸上。
"那担心什么？"谢一珩轻声问。
"我..."林今纾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我会想您"这样肉麻的话，"我的志愿填报...需要您签字。"
谢一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我会提前回来。"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去睡吧，小朋友。"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林今纾心跳如雷。她仓皇逃回房间，关上门后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谢一珩送给她的素描本。
第二天清晨，林今纾被阳光唤醒时，发现床头多了一杯蜂蜜水和一张便签：
「解酒。今天检查你的数学作业。——S」
她捧着杯子，忍不住微笑。谢一珩就是这样，明明关心却总要找个严厉的借口。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林今纾翻开崭新的素描本，第一页就画下了昨夜月光下的谢一珩。画中的他摘下了眼镜，左手腕上的佛珠泛着温柔的光泽。
她在画纸角落小心翼翼地写下日期，然后在下面补了一行小字：
「喜欢谢叔叔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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