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雨水敲击着签售会的遮阳棚，发出沉闷的声响。林今纾机械地在又一本《佛子》单行本上签下"纾雨"二字，抬头对粉丝微笑时，感觉脸颊已经僵硬。

"纾雨老师，能画个佛子的小像吗？"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怯生生地问。

林今纾点点头，在扉页空白处快速勾勒。三年来，佛子的形象早已刻在她肌肉记忆里——微蹙的眉头，高挺的鼻梁，镜片后深邃的眼睛，还有左手腕上那串佛珠。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恍惚间觉得画中人近在咫尺。

"谢谢！"女孩兴奋地说，"我从高中就开始追《佛子》，现在都大学了！佛子和女主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啊？"

林今纾的笑容僵了一瞬："这个...要看剧情发展。"

"您是不是也没谈过恋爱？"女孩突然问，"编辑后记里说您把青春都献给漫画了。"

林今纾耳根发热，正不知如何回答，编辑小林及时出现："抱歉，签售时间到了。纾雨老师还要赶飞机。"

离开签售台时，林今纾长舒一口气。三年过去，《佛子》已经成为国内最畅销的少女漫画之一，但她依然不习惯被粉丝追问私人问题——尤其是关于感情的那部分。

"直接去机场？"小林帮她收拾画具，"谢氏集团的周年庆你真要参加？"

"嗯。"林今纾看了看手表，"一宁说很重要。"

谢一宁大学毕业后进入谢氏集团工作，这次是她负责策划集团三十周年庆典。林今纾本不想出席这种商业场合，但闺蜜在电话里近乎哀求："我小叔三年没回国，这次特意从美国飞回来，全家都得在！"

三年。整整三年没见谢一珩。

去机场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林今纾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谢一珩告诉她要去美国时的表情。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保持着每月一两封邮件的联系，内容仅限于她的学业和漫画事业。谢一珩从不提及自己的生活，仿佛那三年只是一段空白。

飞机降落在S市时，天已经黑了。林今纾拖着登机箱走出航站楼，一眼就看到了谢家的车——不是平常接她的黑色奔驰，而是一辆低调的深蓝色宾利。车窗降下，露出谢一宁灿烂的笑脸。

"大漫画家！"谢一宁跳下车拥抱她，"想死你了！"

林今纾笑着回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车内："就你一个人？"

"失望了？"谢一宁促狭地眨眨眼，"小叔直接从机场去酒店了，说有个重要会议。"

林今纾松了口气，又隐隐失落。坐进车里后，她才发现后座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折叠整齐的礼服和首饰盒。

"小叔准备的。"谢一宁发动车子，"他说你要是来不及回家换衣服。"

林今纾打开首饰盒，呼吸一滞——里面是一条翡翠项链，与她手腕上的镯子明显是一套。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谢一珩送的礼物，当时他说翡翠能安神，适合她这种容易紧张的性格。

"小叔对你还是这么上心。"谢一宁意味深长地说，"我过生日就收到一张支票。"

林今纾没有接话，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翡翠。三年过去，镯子已经被她的体温养得温润如玉，而送镯子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谢氏集团的周年庆在市中心五星级酒店举行。林今纾换好礼服走进宴会厅时，活动已经开始。水晶灯下，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们举杯交谈，衣香鬓影间，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主桌旁的谢一珩。

三年时光仿佛只在他身上留下最精致的雕刻——轮廓更加分明，肩膀更宽，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着挺拔的身姿。他正在与人交谈，左手握着香槟杯，手腕上依然戴着那串乌黑发亮的佛珠。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表情。

林今纾站在原地，突然不确定是否该上前打招呼。就在这时，谢一珩像是感应到什么，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半个宴会厅，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谢一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随即恢复平静。他对交谈对象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林今纾走来。

"路上顺利吗？"谢一珩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林今纾抬头看他，发现近距离下，谢一珩眼角已经有了极浅的纹路，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迷人。他身上不再是学生时代那种冷冽的雪松香，而是混合了威士忌和皮革的复杂气息，属于成年男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挺顺利的。"她听见自己说，"谢谢你的礼服。"

谢一珩的目光在她脖子上的翡翠项链停留片刻："很适合你。"

这句简单的赞美让林今纾耳根发热。她正想说什么，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拍谢一珩的肩膀："谢总，久仰大名！我是华新传媒的赵董。"

谢一珩瞬间切换成商业微笑，与对方握手寒暄。林今纾识趣地后退半步，却听见赵董说："这位是...?"

"林今纾。"谢一珩介绍道，"著名漫画家，《佛子》的作者。"

他没有说"这是我监护的女孩"，而是直接用了她的职业身份。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林今纾心头一暖。

"《佛子》！"赵董眼睛一亮，"我女儿超爱看！谢总认识纾雨老师？"

谢一珩嘴角微扬："算是...老相识。"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今纾被不断前来攀谈的宾客包围。许多人听说她是《佛子》作者后，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大概想象不出，这部风靡全国的少女漫画出自眼前这个安静的女孩之手。

谢一珩大部分时间都在应酬，但林今纾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当她第三次婉拒一位年轻企业家的跳舞邀请时，谢一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累了？"他低声问。

林今纾点点头。社交场合总是消耗她的能量，尤其是这种商业晚宴。

"我送你回去。"谢一珩向助理交代了几句，然后轻轻扶住林今纾的手肘，"走吧。"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林今纾透过镜面墙壁偷瞄谢一珩的侧脸，发现他也在看她。视线相遇的瞬间，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佛子》完结了？"谢一珩突然问。

"嗯，上个月。"林今纾轻声回答，"最后佛子还俗了，和女主在一起。"

谢一珩挑眉："我以为他会一直保持禁欲形象。"

"人总是会变的。"林今纾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三年足够改变很多事。"

电梯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灯光闪烁后熄灭。林今纾失去平衡向前栽去，谢一珩反应极快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黑暗中，她感觉到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肩膀，佛珠贴在她的后颈上，冰凉中带着他的体温。

"别怕，只是临时停电。"谢一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稳有力，"备用电源很快会启动。"

林今纾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谢一珩身上的气息包围着她，比三年前更加成熟浓郁。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

"你长高了。"谢一珩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以前只到我胸口。"

灯光亮起的瞬间，谢一珩立刻松开了手，但林今纾分明看到他耳根泛起的微红。电梯恢复正常运行，两人默契地拉开距离，谁都没有提起刚才的意外。

谢一珩的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他绅士地为林今纾打开副驾驶门，然后绕到驾驶座。车内空间狭小，他的存在感比在电梯里更加强烈。林今纾系安全带时，手指微微发抖。

"冷？"谢一珩调高了空调温度。

"不冷。"林今纾摇头，突然注意到车后座放着一个眼熟的纸袋，"那是...我的行李？"

"你明天不是要飞杭州签售？"谢一珩发动车子，"我让一宁把你的东西送来了。"

林今纾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行程？"

谢一珩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你编辑的微博有发。"

这个回答让林今纾心头一跳。谢一珩会关注她编辑的微博？三年来，他们之间的邮件从未涉及私人话题，她以为他对她的生活毫无兴趣。

车子驶入谢家别墅的车道时，林今纾才发现这里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连门口那棵樱花树都还在，只是更加高大茂密。

"你的房间保持原样。"谢一珩停好车，"一宁偶尔会去住。"

林今纾跟着他走进别墅，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谢一珩脱下西装外套挂在门厅，解开袖扣时，佛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饿吗？"他问，"厨房有——"

"谢一珩。"林今纾突然打断他，第一次直呼其名，"我二十一岁了。"

谢一珩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身看她："所以？"

"所以我不再是需要你照顾的小女孩了。"林今纾深吸一口气，"这三年我学会了自己处理一切——交稿、签售、甚至和出版社谈判。"

谢一珩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林今纾指了指车后座的行李，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安排。"

谢一珩走近一步，他身上淡淡的威士忌气息萦绕在林今纾鼻尖："习惯很难改。"他轻声说，"尤其是照顾你的习惯。"

这句话让林今纾心跳加速。她鼓起勇气抬头，发现谢一珩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又迅速移开。

"早点休息。"他转身走向楼梯，"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林今纾回到房间，发现一切确实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连床头那盏小夜灯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她打开衣柜，里面整齐挂着几件居家服，都是她的尺寸。梳妆台上摆着全新的护肤品，牌子都是她惯用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写着"生日快乐"，落款是三个月前的日期。林今纾这才想起，今年生日时她正在赶稿，连谢一珩的邮件都没及时回复。

礼盒里是一串沉香木佛珠，与她漫画中佛子戴的那串几乎一模一样。林今纾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佛珠触手温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最让她震惊的是，珠子内壁刻着两个小字——"纾心"。

这是谢一珩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吗？还是他特意定制的？林今纾将佛珠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好合适。她突然想起《佛子》完结篇的情节——高僧将佛珠赠予女主，作为定情信物。

第二天清晨，林今纾被敲门声唤醒。她迷迷糊糊地开门，看到谢一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蜂蜜水。

"解酒。"他将杯子递给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佛珠上，眼神柔和了一瞬，"车准备好了。"

去机场的路上，林今纾几次想问佛珠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谢一珩专注开车，车内只有轻柔的钢琴曲流淌。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林今纾悄悄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快速勾勒这个画面。

"还在画我？"谢一珩突然问，眼睛依然看着前方。

林今纾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你怎么...?"

"后视镜。"谢一珩嘴角微扬，"你画画时的表情和八岁时一模一样。"

林今纾合上素描本，心跳如雷："谢一珩，这串佛珠..."

"生日快乐。"谢一珩简短地说，"沉香木能安神，适合你这种熬夜画稿的人。"

"可是上面的字..."

"到了。"谢一珩打断她，将车停在出发层前，"一路顺风。"

林今纾不确定自己是否被拒绝了。她默默收起素描本，解开安全带。就在她准备开门时，谢一珩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佛珠与翡翠镯子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来后有话对你说。"他低声道，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如海，"关于佛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