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穿透厚重的雨幕和意识模糊的屏障。林晚星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被冰冷的风卷起、抛下。剧烈的颠簸让她胃里翻江倒海,额头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消毒水混合着雨水和血腥味的浓烈气息,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这一咳,喉咙深处猛地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腥甜。
“咳咳…咳…噗!”一口暗红色的血沫毫无预兆地喷溅在救护车白色的担架床单上,刺目惊心。
“病人咯血了!血压持续下降!”随车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口血带走了,眼前阵阵发黑。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高大身影正俯身查看她的情况,雨水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滴落。他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混乱和虚弱中,林晚星也觉得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焦急和关切,让她在无边的寒冷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穿透了救护车的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她额头的伤口,轻轻握住了她冰冷僵硬、布满细小裂口的手。那陌生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她濒临熄灭的意识短暂地回光返照了一瞬。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沉入无边的冰冷和黑暗的泥沼。
再次有模糊的感知时,是更强烈的光线和更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她被迅速推入一个明亮得刺眼的地方,人影晃动,各种仪器发出冰冷的提示音。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RH-null”、“失温”、“头部外伤”、“肺部疑似感染”、“生命体征微弱”……
“让开!直接进抢救室!”一个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林晚星感觉自己被转移到了另一张床上。意识沉浮间,她似乎看到一张戴着医用口罩的脸靠近,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锐利、冷静,像精密的手术刀,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快速检查了她的瞳孔、额头的伤口,视线在她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她被护士剪开的湿透衣襟,落在她脖颈间——那里空荡荡的。
“血氧太低!准备插管!通知血库,RH-null,紧急调血!”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快而清晰,指挥若定。林晚星最后的意识,是看到那双冷静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她无法理解的……痛楚?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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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薇是被顾辰的电话吵醒的。她不耐烦地抓起手机,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谁啊?大清早的…”
“薇薇!出事了!”顾辰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又急又慌,还带着点难以置信,“林晚星…林晚星昨晚跑了!淋雨淋得半死,被人送医院去了!”
“什么?”林薇薇的睡意瞬间飞了,猛地坐起身,“跑了?送医院?哪家医院?死了没?”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担忧,只有满满的惊愕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那个逆来顺受的林晚星,居然敢跑?还敢被人救?
“就…就你们家附近那个惠民诊所!不过…不过好像情况不太好,听说被救护车转走了,转到那个…那个顶级的私立医院去了!慈安国际!”顾辰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惶恐,“薇薇,你说她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万一她死了…我们…”
“闭嘴!”林薇薇厉声打断他,心头却因“慈安国际”四个字猛地一跳。那是本市最顶级的私立医院,权贵的专属,普通人根本进不去,更别说被救护车转送!“她能有什么事?贱人贱命!淋点雨就死?装给谁看呢!还慈安国际?她也配!”林薇薇嘴上强硬,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虚。
挂了电话,林薇薇再也睡不着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不安攫住了她。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辰的话。林晚星跑了,还进了慈安?这太反常了!
不行!她必须去看看!看看那个贱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更重要的是…林薇薇眼神一厉,她想起昨晚顾辰提到的那个破玉佩!虽然顾辰说是垃圾,但万一…万一那死丫头拿着那破玩意儿去讹人或者乱说话呢?
林薇薇立刻换衣服,精心打扮了一番,叫上家里的司机,直奔慈安国际医院。她不能容忍林晚星脱离她的掌控,更不能容忍她有任何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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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国际医院的VIP层,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高级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氛。走廊光可鉴人,穿着整洁制服的护士步履轻盈。林薇薇踩着细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到护士站。
“你好,我找林晚星。昨晚送来的。”林薇薇扬着下巴,语气带着惯有的颐指气使。
护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请问您是病人的?”
“我是她妹妹!”林薇薇立刻说道。
护士低头在电脑上查询,几秒后,抬起头,语气礼貌却疏离:“抱歉,林小姐。林晚星女士目前正在ICU接受治疗,情况危重,谢绝一切探视。”
“ICU?”林薇薇心头一跳,声音不由得拔高,“她进ICU了?她怎么了?我要进去看她!”她作势就要往里面闯。
两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去路,像两座沉默的山峰。
“你们干什么?让开!我是她妹妹!”林薇薇气急败坏。
“林薇薇小姐,”护士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接到的指令非常明确。在沈清淮医生允许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林晚星女士的病房,尤其是您。请您离开,不要干扰病人的治疗和本区域的秩序。”护士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能看穿林薇薇精心装扮下的虚张声势。
沈清淮?林薇薇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她隐约听说过,是医学界泰斗级的人物,连她父亲都未必能请动的人物!林晚星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难道…难道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血型?顾辰提过一嘴,说是什么稀有血型…可那也不至于惊动沈清淮吧?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攥紧了林薇薇的心脏。她看着眼前两个冷面保镖和护士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莫名的恐慌,狠狠地瞪了护士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然后踩着高跟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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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监护病房内,各种精密的仪器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生命参数。病床上,林晚星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苍白得几乎透明,脸上扣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管线。额头的伤口已经妥善包扎,露出的脸颊上,那清晰的五指红肿印记却依然刺目。
沈清淮站在病床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他刚刚亲自完成了对林晚星的初步检查和紧急处置。他的目光极其专注,一丝不苟地查看着仪器上的各项数据,修长的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快速点动,调整着治疗方案。他的神情依旧冷静、专业,仿佛一台精密的医疗仪器。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当他剪开她那身湿透冰冷、散发着霉味的廉价衣物时,看到她瘦骨嶙峋、遍布新旧伤痕的身体,那一道道被冻裂的口子,尤其是她手腕上那圈明显的、深紫色的淤痕时——那是被人用力抓握留下的指印!
当他小心地处理她额头的伤口,注意到那并非简单摔倒磕碰,而是带有某种钝器击打特征时!
当他看到护士递过来的、从她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取出的那块沾着油污、磨得圆润的普通玉佩,以及贴身口袋里那张被体温和雨水浸得微微发软却依然被保护得很好的旧照片时!
当他听完助理低声汇报的、从她那个破旧帆布包里发现的、那张签着“顾辰”名字、要求她承担莫须有债务的所谓“债务转让书”时!
沈清淮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的手,第一次在手术室外出现了几不可察的颤抖。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巨大痛楚的洪流,几乎要冲垮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隔着无菌手套,虚拂过女孩脸颊上那刺目的红肿印记。镜片后的那双锐利眼眸深处,冰封的海面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在无声咆哮!他沈清淮找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的妹妹,他厉家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珍宝,竟然…竟然被人如此对待!
“哥…”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沈清淮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眼中所有的情绪风暴,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沈医生。他转过身。
陆景行靠在门框上,身上还穿着那件被雨水和血渍弄脏的深蓝色冲锋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底布满红血丝,嘴唇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他一路跟着救护车,又守在外面不知多久,直到此刻才被允许进来。他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妹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哪里还有半分顶流影帝的光芒万丈。
“她…”陆景行的声音哽住,目光死死盯着林晚星,“她怎么样了?”
沈清淮深吸一口气,走到陆景行面前,用力按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暂时稳定了。RH-null的血源正在路上,失温和肺部感染是主要威胁,头部外伤需要进一步观察。她生命力很顽强,扛过了最危险的第一关。”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老三,你做得很好。非常及时。”
陆景行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点,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他反手抓住沈清淮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哥…是她吗?真的是…星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沈清淮的目光越过他,再次落回病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落在那块被他示意护士放在无菌托盘里的、不起眼的玉佩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物证袋,里面装着几根林晚星因抢救需要被剪下的、带着毛囊的头发。
“我已经加急送检了。”沈清淮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DNA比对结果,很快会出来。”他看向陆景行,眼神深处是同样翻涌的惊疑和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疯狂的希望。“在她醒来之前,在她真正安全之前,这里,由我亲自守着。”
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星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淤青,扫过她脸颊上的掌痕,最后落在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肃立的保镖身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任何‘无关人等’,尤其是姓林的、姓顾的,胆敢靠近一步,”他微微停顿,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给我扔出去。后果,我来承担。”
陆景行看着二哥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妹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布满伤痕和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沈清淮站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台仪器上的数据。陆景行则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声音沙哑而哽咽:“星星不怕…哥哥来了…哥哥找到你了…”
而昏迷中的林晚星,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在氧气面罩下微弱地逸散:“…妈…刘妈妈…冷…别打我…玉佩…我的…”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