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冰凉的清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林晚星靠在沈清淮的手臂上,虚弱地喘息着,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飘向病房深处那片浓重的阴影。
厉霆枭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冰封的、散发着无尽死寂与绝望的雕像。窗外的天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到极致的轮廓,低垂的头颅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指缝间渗出的鲜血,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暗红圆点,无声地控诉着某种巨大的崩裂。
那份护士留下的、密封的加急报告,如同一个不祥的白色幽灵,静静躺在药盘边缘,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气息。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锁着林晚星模糊过往中所有不堪的真相。
沈清淮喂完药,轻轻将林晚星放回枕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他的目光在妹妹惊惧未消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角落里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大哥,最后落在那份报告上。镜片后的眼神沉凝如寒潭。他伸出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份报告,撕开了密封条。
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缩,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文件袋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沈清淮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几张高清照片。第一张,是一块熟悉的玉佩——正是她紧紧攥在掌心的那一块!但照片里的玉佩,被放在一块干净的蓝色丝绒布上,旁边放着一把清晰的刻度尺。玉佩的轮廓、磨损的边缘、尤其是那模糊却独特的星月纹路,被精准地拍摄下来。照片下方有标注:【物证编号:001。特征比对确认:与2004年XX孤儿院报案记录附图高度吻合。】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非常陈旧、边缘卷曲、字迹模糊的纸张扫描件。标题赫然是:【XX镇派出所接处警登记表】。报案人:刘淑芬(XX孤儿院保育员)。报案时间:2004年X月X日。简述栏里,那褪色的蓝黑墨水字迹,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林晚星的眼里:
> 【本日清晨约6时许,于本院大门外发现一名约3岁女童,昏迷,仅裹单薄布片,无任何身份证明。随身携带劣质玉佩一枚(见附图),刻星月纹路。女童体表无明显外伤,但体温极低,生命体征微弱,疑遭非正常遗弃或拐卖后丢弃。请求协查其生父母。】
最后一行处理结果,字迹更加潦草,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冰冷:【经多方走访调查,未发现其亲属线索。按遗弃处理。女童由XX孤儿院暂时收容抚养,取名:林晚星。】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止!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那些模糊的、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的碎片,那些孤儿院冰冷的床铺、其他孩子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刘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偶尔看着玉佩时露出的叹息…在这一刻,被这张冰冷的报案记录,硬生生地从迷雾中拖拽出来,摊开在刺眼的白炽灯下!
遗弃!非正常遗弃!冰冷的大门!单薄的布片!昏迷!体温极低!生命体征微弱!
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父母无力抚养,或是走失…她从不敢深想,自己可能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孤儿院门口,差点冻死在那个寒冷的清晨!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沈清淮翻过一页。下面是一份更加详尽的、由顶尖情报机构出具的调查报告摘要。冰冷精准的文字,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
> 【林晚星,女,现年24岁。2004年X月X日清晨,被遗弃于XX孤儿院大门外。经调查,遗弃地点附近无监控覆盖,无目击证人。现场提取物证(包裹布片、玉佩)未发现有效生物信息指向遗弃者。孤儿院保育员刘淑芬报案记录真实有效。】
> 【2008年,林晚星被林国强、王美凤夫妇以“养女”名义收养。林国强,时任小型建材公司经理;王美凤,无业。收养动机存疑,据查与当时林家无法生育及地方“慈善”企业评选有关。】
> 【在林家生活期间:林晚星名义为养女,实际承担大量家务及林家亲生女林薇薇(2009年出生)的照料工作。就读普通公立学校,成绩优异,但多次因“家庭原因”放弃重点中学录取。据林家邻居、佣工及部分教师(匿名)口述:林晚星长期遭受王美凤言语辱骂、克扣生活费、体罚(如罚跪、禁食)。林薇薇自懂事起,对其存在明显敌意和欺凌行为,抢夺其物品、污蔑栽赃事件频发。林国强长期漠视。】
> 【关键节点:高中时期,林晚星结识顾辰(其父为林家建材公司运输队司机)。顾辰利用其渴望情感依托的心理,实施长期精神控制(PUA),榨取其微薄生活费及奖学金,并诱导其承担顾家部分家务。】
> 【2023年X月X日:顾辰与林薇薇建立不正当关系。林薇薇指使顾辰设计构陷林晚星“偷窃”其母王美凤贵重首饰(实为伪造监控及栽赃),以此逼迫林晚星签署高额虚假债务协议。林晚星拒签,被王美凤带人暴力驱逐出林家,同时被顾辰赶出租住屋,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遭遇暴雨失温…】
报告后面,还附着几张模糊但极具冲击力的照片:一张是幼小的林晚星在孤儿院院子里,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怯生生地看着镜头;一张是十几岁的她,在昏暗的厨房里刷着堆积如山的碗碟,背影单薄;一张是她高中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路灯下看书,旁边是她省下早餐钱买的廉价面包;最后一张,赫然是她被推出出租屋门、摔倒在暴雨中的瞬间抓拍,顾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冷笑!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林晚星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她猛地弓起身子,双眼瞪大到极致,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无法承受的剧痛而急剧扩散!那些文字!那些照片!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捅进她的大脑,将她二十一年来小心翼翼构筑的、用以麻痹自己的脆弱外壳瞬间撕得粉碎!
遗弃!不是无力抚养!是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寒冷的清晨门口!是差点冻死!
收养!不是善心!是利用!是换取名声的工具!
林家!不是家!是地狱!是王美凤的辱骂和刻薄!是林薇薇的欺凌和抢夺!是林国强的冷漠!
顾辰!不是依靠!是处心积虑的PUA!是榨取!是背叛!是构陷!是暴雨中的驱逐!
所有的欺骗!所有的压榨!所有的痛苦!所有她曾经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是自己命贱才招致的苦难…在这一刻,被这份冰冷的报告,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摊开!真相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假的!都是假的!”林晚星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绝望的否认!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打掉沈清淮手中的报告,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毒蛇!“骗人!你们骗我!我不是!我不是被丢掉的!不是!”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的耻辱感!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刚刚稳定的心电监护仪再次发出刺耳的警报!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
“晚星!冷静!”沈清淮脸色剧变,立刻扔掉报告,扑上去按住她剧烈挣扎的身体,“别动!看着我!呼吸!”
“放开我!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林晚星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巨大的创伤和崩溃让她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拼命挣扎踢打,指甲在沈清淮的手臂上划出血痕!她只想逃离!逃离这可怕的真相!逃离这让她无处遁形的灯光!逃离眼前这三个让她感到巨大压力和荒谬感的“哥哥”!
一直如同冰雕般矗立在阴影里的厉霆枭,猛地抬起了头!
当林晚星那声充满被遗弃者绝望与耻辱的尖叫“我不是被丢掉的!”冲入他耳膜的瞬间,当看到她因为巨大创伤而崩溃自残、疯狂否认时——
厉霆枭眼中最后一丝压抑的堤坝,轰然崩塌!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狂喷而出!殷红的血雾在冰冷的灯光下弥漫开刺目的猩红!溅落在洁白的地板和他深色的衣襟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一晃!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赤红如血,翻涌着足以焚毁世界的滔天怒焰和一种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刻骨铭心的剧痛!他看着病床上崩溃尖叫、疯狂否认自己身世的妹妹,看着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对被遗弃身份的恐惧和耻辱——那是他厉霆枭的亲妹妹!是他厉家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却被当成垃圾一样遗弃!在孤儿院被漠视!在林家被践踏!在顾辰那里被榨干最后的价值!最后像野狗一样被丢在暴雨里等死!
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是因为他们厉家!因为二十一年前那个该死的意外!因为他们的疏忽和无能!
“啊——!!!”
一声压抑了二十一年、混合着无尽悔恨和毁灭性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嚎,终于从厉霆枭的喉咙深处冲破禁锢,狂暴地炸响在病房之中!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狂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震荡!
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份掉落在地、沾染了他喷出鲜血的报告!那白色的纸张,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仇敌的裹尸布!
“砰!!!”
一声比之前砸塌合金台面更加恐怖的巨响!
厉霆枭染血的拳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砸在了病房厚重的金属门板上!坚硬的合金门板瞬间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清晰的拳印!整个门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震动让天花板上的灯管都剧烈摇晃起来!
“大哥!”陆景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厉霆枭喷血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他尖叫着想要扑过去!
而病床上,目睹厉霆枭喷血、嘶吼、砸门的林晚星,巨大的惊恐和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彻底冲垮了她最后一丝意识。极致的情绪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脆弱不堪的神经。她双眼一翻,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和尖叫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病床上,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昏迷之中。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而凄厉的长鸣!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