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磁带

重庆渝中区的夏天总是带着股霸道的热气，像严浩翔此刻攥在手里的磁带，塑料外壳被体温焐得发软。他蹲在巷口那棵老梧桐树下，耳机线绕在手腕上打了个松垮的结，磁带B面还残留着昨晚写废的半段flow——关于蝉鸣、老冰棍和某个总爱踩他影子的姑娘。

"严浩翔！你又把我橡皮藏哪儿去了？"

声音像颗小石子砸破午后的寂静，林溪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校服裙摆被风掀起角，露出膝盖上去年爬墙摔的疤。她弯着腰大口喘气，额前碎发黏在汗津津的皮肤上，眼睛却亮得像嘉陵江傍晚的波光。

严浩翔不慌不忙把磁带塞进裤兜，指尖蹭到口袋里皱巴巴的歌词纸。"谁让你昨天把我吉他谱当草稿纸。"他故意拖长音调，看着女孩气鼓鼓蹲下来翻书包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梧桐叶筛下的阳光在她发顶跳跃，像撒了把碎金。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从他穿着开裆裤在楼下哭鼻子，被她塞了颗融化一半的水果糖开始，林溪就成了他生活里最晃眼的存在。她知道他所有糗事——比如七岁时把青蛙塞进老师粉笔盒，被追着跑过三条街；也知道他藏在床垫下的日记本，第一页写着"想当rapper"的歪扭字迹。

"找到了！"林溪举起块印着小熊图案的橡皮，突然凑近他眼前，"你耳朵怎么红了？是不是又偷偷听那个谁的歌？"

严浩翔猛地往后缩，耳机线差点缠住她的马尾。"胡说八道。"他含糊地应着，摸出兜里的磁带假装检查。其实B面那半段flow写的全是她——写她总在数学课偷吃辣条，写她画在他校服上的歪扭笑脸，写她每次跑八百米前都要拽着他的袖子念"严浩翔保佑我"。

巷口传来卖冰粉的吆喝声，三轮车铃铛叮当作响。林溪眼睛一亮，拽着他就往巷尾跑。"快点！王婆婆今天肯定带了醪糟！"她的手心温热，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严浩翔被她拉着跑过青石板路，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响。

"老板，两碗冰粉多加山楂！"林溪把硬币拍在小桌上，转头看见严浩翔手腕上的耳机线，伸手就要去抢，"到底听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严浩翔侧身躲开，耳机线却缠在了她手腕上。两人凑得极近，他能看清她睫毛上的汗珠，还有校服领口露出的红绳——那是他三年级时送她的平安符，说戴着就能考一百分。"就...随便听听。"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低头搅着碗里的冰粉，红汤顺着勺子滴在水泥地上，像不小心晕开的晚霞。

林溪"切"了一声，低头猛吸冰粉。红糖水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尖舔了舔，没注意到严浩翔突然握紧的拳头。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轻轨穿楼的轰鸣，严浩翔看着女孩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很想把磁带里那句没写完的词补上——"而你睫毛上的夏天，比所有beat都甜"。

"对了，"林溪突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山楂碎，"下周末学校艺术节，你真的不参加？"

严浩翔搅冰粉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她指的是那个说唱比赛，班主任昨天还拿着报名表找他谈话。"没兴趣。"他垂下眼，看着碗里渐渐融化的冰块，"你不是要和张琪她们跳舞吗？好好准备。"

"哦..."林溪拖长了声音，用勺子戳着碗沿，"其实...我还挺想在台上看到你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冰粉摊的遮阳棚被风吹得哗啦响，远处传来谁家炒菜的油烟味。严浩翔猛地抬头，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整片梧桐树叶的光影。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考虑一下"，或者"其实我写了首新歌"，但最后只是把磁带在裤兜里攥得更紧，闷声说："赶紧吃，冰粉要化了。"

林溪撇撇嘴，低头继续吸冰粉。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发梢落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严浩翔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也是这样蹲在他家楼下，把冻得通红的手伸进他围巾里，说"严浩翔你脖子像暖水袋"。

那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骂她"笨蛋"，却偷偷把围巾往她那边裹了裹。

"走啦！"林溪把空碗推到一边，跳起来拽他的袖子，"再不走要迟到了！"

严浩翔任由她拉着站起来，手腕上的耳机线不知何时解开了，却在两人之间晃出个温柔的弧度。他跟着她跑向巷口，帆布鞋踩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裤兜里的磁带轻轻撞着大腿，像颗正在打拍子的心脏。

也许明天，他会把那半段flow写完。也许下周末，他会出现在艺术节的舞台上。但此刻，他只想跟着前面那个扎马尾的姑娘，跑过重庆滚烫的夏天，跑过梧桐树下的磁带B面，跑过所有关于蝉鸣、老冰棍和她睫毛的细节。

毕竟，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夏天。就像这盘磁带，A面是年少轻狂的flow，B面才刚刚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