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洞的吊脚楼在暮色里亮成金色城堡时，严浩翔的手机在裤兜震了三次。林溪正踮脚往他棒球帽檐别荧光发卡，没注意到他看见来电显示时骤然收紧的下颌——屏幕上跳着"纽约Maya"的名字，备注旁边还留着去年她在录音棚画的哭脸表情包。
"别动，"林溪把最后一枚樱桃发卡按在他鬓角，"这样就和我的发绳配对了。"她手腕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出弧度，绳结里还缠着半片夜光蝴蝶翅膀。严浩翔低头看她沾着金粉的睫毛，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在巷口，她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系鞋带，膝盖上的疤被夕阳照得发红。
"我们真的要坐末班轮渡吗？"林溪拽着他往码头走，帆布包上的樱桃挂饰撞得他大腿生疼。远处传来嘉陵江轮渡的汽笛声，和他歌里采样的2018年录音不同，此刻的汽笛多了电子合成的回音——Maya说这是纽约混音师加的"未来感"，但他总觉得像给老重庆的嗓子装了金属义齿。
码头候船厅的电子屏亮着航班信息，"磁器口-大竹林"航线的末班船停在3号码头。严浩翔看着林溪趴在栏杆上数江面上的游船，马尾辫扫过他手背，突然想起Maya在语音里说的话："纽约制作人要求把《嘉陵江叙事曲》改成trap beat，下周三前必须交稿..."他摸出手机想回消息，却被林溪突然抓住手腕。
"你看！"她指着江面，一艘装饰着灯笼的仿古游船正驶过，船舷垂下的灯带在水里拉出金色尾迹。严浩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在波光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戴着樱桃发卡，手腕缠着红绳，和记忆中那个在纽约录音棚里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判若两人。
"去年你在视频里说纽约的冬天像撒了盐的咖啡，"林溪突然转过身，睫毛上沾着江雾，"那重庆的夏天呢？"
轮渡的汽笛突然拉响，严浩翔的手机又震了一次。他没看屏幕，只是握住林溪的手往登船口走。跳板在脚下吱呀作响，像老巷那棵梧桐树被风吹时的呻吟。"重庆的夏天..."他顿了顿，看着她被江风鼓起的校服裙摆，"像没加冰的酸梅汤，喝下去全是烧心的甜。"
船舱里飘着麻辣小面的味道，后排几个中学生正用重庆话争论着"勒是雾都"的rap该怎么押平仄。严浩翔靠窗坐下，林溪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上数窗外的灯火。洪崖洞的吊脚楼在江面上投下晃动的倒影，像谁把整座金色城堡揉碎了扔进嘉陵江。
"你知道吗？"林溪突然指着远处的跨江大桥，"幼儿园时你把我推下沙坑，我就是在那座桥底下哭的。"她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红糖糍粑的甜香。严浩翔想起那天他确实藏了她的小熊橡皮擦，最后却在她哭的时候把自己最宝贝的奥特曼贴纸全给了她。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他终于点开了Maya的语音。背景音里有纽约街头的警笛声，混着制作人用英语喊"drop the beat"的声音。"浩翔，你必须理解，市场需要更国际化的声音..."Maya的中文带着纽约口音，"那个嘉陵江轮渡的采样太'土'了，投资方说像老掉牙的磁带..."
严浩翔抬头看向窗外，轮渡正驶过他去年拍采样视频的水域。那时他蹲在码头拍江水拍打礁石的声音，林溪在视频里画外音说"严浩翔你看，波浪都是心形的"。此刻透过舷窗，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和林溪的重叠在一起，像两团被江水揉碎的光。
"我觉得挺好的。"他突然对着手机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林溪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却把手机塞进裤兜，掏出盘磁带晃了晃——那是他今早加急刻的《嘉陵江叙事曲》原始版，B面录满了轮渡的汽笛、老巷的蝉鸣，还有林溪去年在电话里哼的跑调山歌。
"下船后去吃梯坎面吧？"严浩翔故意把磁带在她眼前晃，"加双倍牛肉，还要多放花椒。"林溪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伸手就要抢磁带，却在碰到他手指时突然缩回——她注意到他虎口处新添的创可贴，那是昨天在录音棚砸到设备留下的。
轮渡开始减速靠岸，广播里用重庆话报着"大竹林码头到了"。严浩翔拉着林溪往甲板走，江风突然变大，吹得她头发全糊在脸上。他伸手帮她捋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突然想起十四章里那个银河落进嘉陵江的夜晚。
"其实我有个秘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像复刻当时的场景，"Maya说纽约那边想要更炸的beat，但我把轮渡采样偷偷留了完整版。"林溪惊讶地抬头，却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个防水录音笔，红色的REC灯正在闪烁。
"从登船到现在，"严浩翔把录音笔塞进她手里，"江浪声、你的呼吸声、刚才那几个中学生的rap，全录进去了。"他指着远处正在熄灭的洪崖洞灯光，"你看，他们关灯的节奏正好是4/4拍，和轮渡的引擎声能对上。"
林溪低头看着录音笔屏幕上跳动的声波，突然笑出声。"严浩翔你知道吗？"她用指尖戳着他下巴上的痣，"三年级你把青蛙塞进粉笔盒那次，我其实早就知道是你干的，故意帮你背锅是想看你放学后给我买糖。"
码头上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严浩翔突然想起什么，拽着林溪往台阶上跑。"快！赶在十二点前！"他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屏幕上显示着"山城步道-时光里图书馆"的路线。林溪被他拉着跑过青石板路，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响，和十年前那个追着他要橡皮的午后一模一样。
图书馆的旧木门在午夜前五分钟被推开，管理员王婆婆正收拾着桌上的磁带播放器。"妹儿猜得真准，"老人笑眯眯地递过两个牛皮纸袋，"刚把你们要的老磁带整理好。"严浩翔接过袋子时，闻到里面散发出和他家老衣柜一样的樟脑味，袋口还贴着林溪小学时常用的小熊贴纸。
"现在听吗？"林溪已经把一盘磁带塞进播放器，喇叭里立刻传出沙沙的电流声。严浩翔看着窗外沉沉的嘉陵江，远处的跨江大桥亮着稀疏的路灯，像他歌里写的"被嚼碎的星星"。磁带B面突然传出清晰的童声，是七岁的林溪在巷口唱跑调的《采蘑菇的小姑娘》，背景音里有他故意搞怪的和声。
"原来你偷偷录了这么多。"林溪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在转头时看见严浩翔红了的眼眶。他想起在纽约的每个深夜，对着这盘磁带里的重庆夏天写歌，把Maya说的"市场需求"全塞进抽屉最深处。
"下周我要回纽约交稿，"严浩翔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把《嘉陵江叙事曲》的原始版刻了十盘，分别藏在我们去过的十个地方。"他指着窗外的方向，"第一盘在老巷的梧桐树下，第二盘在王婆婆的冰粉摊抽屉里..."
林溪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指尖还带着录音笔的余温。"严浩翔，"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你知道重庆话里'巴适'除了舒服，还有'恰到好处'的意思吗？"她凑近他，发梢扫过他鼻尖，"就像现在，就像我们。"
磁带播放到最后，传来十年前那个午后的蝉鸣，混着林溪抢他冰棍时的笑声。严浩翔握住她戴着红绳戒指的手，感觉掌心的温度正顺着红绳蔓延到心脏。图书馆外的嘉陵江静静流淌，把洪崖洞最后一点灯光也揉进了夜色。
"其实Maya刚才发消息说，"他突然笑起来，摸出手机给她看屏幕，"纽约那边听了原始版采样，说要把专辑名改成《Chongqing Tape》，还问能不能来重庆拍MV。"林溪惊讶地瞪大眼睛，却在看到他手机壁纸时突然愣住——那是去年她在巷口拍的照片，他蹲在梧桐树下写歌，阳光把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成了完整的圆。
走出图书馆时，凌晨的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严浩翔把林溪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摸到里面躺着的录音笔和磁带。远处的轮渡又拉响了汽笛，这一次没有电子合成的回音，就是最原始的、带着铁锈味的重庆嗓门。
"想吃梯坎面吗？"他低头看她，鬓角的樱桃发卡在路灯下闪着光。林溪使劲点头，却在他转身时突然喊住他。
"严浩翔！"她的声音在凌晨的江面上回荡，"你知道嘉陵江为什么叫嘉陵江吗？"
他摇头，看着她跑到台阶最高处，校服裙摆被风吹得像只展翅的蝴蝶。
"因为每滴江水都记得，"她张开双臂，笑得像把整个重庆的夏天都抱进了怀里，"哪个笨蛋在轮渡上偷偷录下了所有心跳声！"
严浩翔笑着跑上去牵她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台阶上交缠成不规整的圆。远处的洪崖洞虽然熄了灯，但整座城市的灯火都落在嘉陵江里，随着轮渡的波纹轻轻晃动，像无数盘正在播放的磁带，B面全是关于青梅竹马的、永不褪色的夏天。
而他口袋里的录音笔，还在默默记录着——江浪声、脚步声，和那句被风吹散在晨雾里的重庆方言："勒回儿，我不得再让你一个人飞纽约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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