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石块,沉重而缓慢地向上浮升。每一次试图清醒,都被胸口的剧痛和浓重的药味狠狠拽回去。终于,当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黑暗,我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朴素的天花板,然后是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身体的知觉一点点回归,尤其是胸口那被贯穿的部位,即使被厚厚的绷带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我赛场上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就在我旁边的病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安静地躺着。
唐雅。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易碎的瓷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
虽然依旧沉睡,但那份萦绕在她身上、令人窒息的死寂冰冷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她本身的宁静,尽管这宁静中透着一股令人心忧的脆弱。
“大师兄!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冬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后面跟着萧萧和和菜头。
“贝贝师兄,感觉怎么样?吓死我们了!”萧萧眼圈还有些红,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和菜头稳重些,但眼神里的关切同样浓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伤口很重,千万别乱动。”
我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胸口的疼痛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扭曲。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旁边床上的人。“小雅……”声音干涩沙哑。
“唐雅师姐没事!”王冬立刻明白我的担忧,急忙道,“雨浩说了,净化很成功!她现在就是在沉睡稳固灵魂,最迟三天就能醒过来!”
“是啊师兄,你别担心唐雅姐了,你先顾好自己吧!”萧萧用力点头,补充道,“你是不知道,你倒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她没说完,又红了眼眶。
我微微松了口气,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唐雅沉睡的侧脸,仿佛要将她此刻安宁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她还在,她回来了,这就够了。
“对了,大师兄!”王冬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压低了声音,“比赛!我们赢了圣灵教!现在赛程已经进入最后三场了!剩下的对手,嘿嘿,凭我们的实力,冠军绝对是板上钉钉了!”
和菜头也露出笑容,但更谨慎些:“形势确实对我们非常有利。而且,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雨浩和王冬他们小队,干了一票大的!
就在昨天夜里,他们摸进了日月帝国设在城郊的一个绝密军械库!我的天,听说里面堆满了各种从未见过的高级魂导器,威力大得吓人,据说能……能把整个大陆都掀翻!”
“我们直接把它给炸了!连渣都没剩!”王冬激动地挥了下拳头,眼睛亮晶晶的,“现在外面都炸锅了,日月帝国那边跟疯了一样在找是谁干的,听说好几个封号斗罗级别的强者都在彻查,可惜啊,他们连根毛都找不到!谁会想到是我们史莱克的小怪物们干的?哈哈哈!”
萧萧也兴奋地接口:“是啊是啊!这下日月帝国可吃大亏了!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听着他们兴奋的讲述,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胜利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股暖流缓缓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疼痛。欣慰感油然而生。
我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了醒来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很浅,但发自内心。“好……很好……大家,辛苦了。”声音依旧虚弱,但那份为同伴骄傲、为学院自豪的情绪清晰地传递了出去。雨浩这孩子,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创造奇迹。
然而,这份欣慰只持续了片刻。我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唐雅。她沉睡的容颜如此安宁,却也如此脆弱。霍雨浩之前的话悄然浮现在脑海,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短暂的欢愉。
“师兄,”霍雨浩在为我处理伤口时,曾凝重地低语,“唐雅师姐灵魂的黑暗烙印已除,但过程太过剧烈,对她的本源消耗极大。她的魂力等级虽然奇迹般地维持在七十级,但身体……非常虚弱。就像被强行抽走了根基的大树,表面枝干尚存,内里却已枯槁。以后……需要极其漫长的休养,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了。”
“永远无法恢复……”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比胸前的伤口更痛。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微蹙的眉头,仿佛也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我的手指在被子下悄然攥紧。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能在我身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需要多久的休养,我都愿意用一生去守护。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是在病床上度过的。身体依旧虚弱,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但我的精神却异常清醒,大部分时间,目光都凝注在旁边的病床上,守望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期盼着那紧闭的眼睑能颤动一下。
第三天下午,按照雨浩的预计,她该醒了。队友们要去参加至关重要的倒数第二场比赛。我坚持让他们去赛场,这里有医生,还有我。他们拗不过我,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我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魂导转播器,准备观看队友们的比赛。屏幕亮起,赛场喧嚣的声音隐约传来。
就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哨音吹响的刹那——
旁边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蝶翼拂过的嘤咛。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猛地转过头,魂导转播器从手中滑落,掉在被子上也毫无所觉。
病床上,唐雅那浓密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正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沉重的睡意做最后的搏斗。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无意识地抿了抿。
不是幻觉!她要醒了!比雨浩预计的还要早!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自制力。什么胸口的剧痛,什么医生的叮嘱,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眼前一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但我顾不上了!
我踉跄着扑到她的床边,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却又怕惊扰了她。只能用嘶哑破碎、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祈盼:
“小雅?小雅!你醒了吗?小雅老师!看看我!是我!贝贝!小雅!”
终于,那紧闭的眼睑,如同被晨露压弯的花瓣,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
一双带着浓浓迷茫、如同笼罩着薄雾的眼眸,缓缓地聚焦。
她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然后,一点点地、迟疑地转动,最终,定格在床边那个狼狈不堪、脸色惨白如纸、胸口还缠着渗血绷带、眼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喜悦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层迷茫的薄雾如同被狂风吹散,露出了底下震惊到极致的瞳孔。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瞬间划过我惨白的脸,染血的绷带,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我那双盈满血泪、盛满失而复得狂喜的蓝眸里。
“贝……贝?”一个干涩、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音节,从她苍白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下一刻,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情感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控制、贯穿他胸膛的藤蔓、他染血的拥抱、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初醒的迷茫!
“贝贝——!!!”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痛苦、悔恨和失而复得狂喜的哭喊,猛地爆发出来!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起,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我!
“小雅!”我张开染血的怀抱,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如同寒风中凋零的落叶。滚烫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透了我胸前的绷带,灼烧着我的皮肤。
她纤细的手臂死死地环抱着我的腰,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的哭声是那样绝望而委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着,宣泄着所有被禁锢、被扭曲的痛苦和恐惧。
“呜……呜哇啊啊啊——贝贝!贝贝!我……我做了什么啊!我看到……我看到藤蔓……血……都是血……你的血!呜……是我……是我伤了你!是我!我差点……差点杀了你!啊啊啊——!!!”
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语无伦次,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悔恨和恐惧,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表露无遗。
我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自己的眼眶也酸涩得厉害,血泪混着劫后余生的泪水无声滑落。只能一遍遍地、用尽所有温柔去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小雅……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是……我在,我在这里……永远都在……”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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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切换:唐雅)**
冰冷……黑暗……无边无际的束缚感……像沉在永不见底的深海。
然后,是撕裂!灵魂被无数烧红的利刃反复切割、灼烧!痛!无法形容的痛!比死亡更可怕的剧痛!
在意识的碎片沉浮间,唯一能抓住的,是一个染血的、温暖的、不顾一切拥抱她的身影,和他那句如同救赎咒语般的低语:“回家吧……”
意识在剧痛与温暖的撕扯中艰难地拼凑。沉重的眼皮像被粘住。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黑暗,伴随着一个熟悉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嘶哑破碎的呼唤:“小雅……小雅……”
是他!是贝贝的声音!
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掀开眼帘。模糊的视线费力地聚焦……惨白的脸……刺目的、被鲜血染红的绷带缠绕在胸口……那双盛满了狂喜、血泪交织的蓝色眼眸……
是他!真的是他!他还活着!他没有被自己……被自己亲手……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灵魂深处!所有的记忆碎片——圣灵教阴暗的地下祭坛、那强行灌入体内、焚烧理智的邪恶力量、被抹去情感的冰冷、赛场上看到“敌人”时纯粹的杀意、藤蔓刺穿他胸膛时那沉闷的撕裂声、他拖着贯穿身体的藤蔓一步步走向自己时那染血的脚印、他拥抱自己时滚烫的血泪滴落颈间的触感……
“噗嗤——!”
那根墨绿藤蔓穿透他胸膛的声音,此刻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轰鸣!
“贝……贝?”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紧接着,巨大的、灭顶般的悔恨和恐惧如同火山般爆发!是他!是她的贝贝!是她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爱人!而她……她竟然成了伤害他最深的刽子手!
那贯穿胸膛的一击,是她亲手造成的!如果不是雨浩……如果不是那奇迹般的净化……她就会永远失去他!永远背负着亲手杀死挚爱的罪孽,在圣灵教的操控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贝贝——!!!” 哭喊冲破喉咙,带着灵魂都在颤抖的绝望和狂喜!她扑进那个染血的怀抱,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是真实的,才能弥补那无法挽回的过错。
泪水决堤,滚烫而汹涌,浸湿了他胸口的绷带,也灼烧着她自己的心。
她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呜……呜哇啊啊啊——贝贝!贝贝!我……我做了什么啊!我看到……我看到藤蔓……血……都是血……你的血!呜……是我……是我伤了你!是我!我差点……差点杀了你!啊啊啊——!!!”
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那该死的力量!都怪自己那被仇恨蒙蔽的愚蠢!
(内心独白:)
力量……都是为了那该死的、复仇的力量!唐门被毁,父母惨死……那些画面日日夜夜啃噬着我!我恨!恨那些凶手!恨自己的弱小!
所以当圣灵教的人找上门,用那足以焚毁一切、带来毁灭性力量的机会诱惑我时,我动摇了……我以为那是我重振唐门、复仇的唯一途径!我甚至……甚至放弃了回到贝贝身边,放弃了史莱克,放弃了所有关心我的人!我以为只要获得力量,就能掌控一切……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
那不是力量!那是剧毒!是枷锁!他们根本不是在帮我!他们是在把我变成一件武器!一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懂得杀戮的傀儡武器!什么复仇!什么重振唐门!都是骗局!他们只是看中了我的武魂潜力,想把我培养成他们最锋利的刀!
(内心愤怒咆哮:)
这该死的命运!这该死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要把我写得这么惨?!我都已经……我都已经决定放下仇恨,试着和贝贝一起走下去了!为什么还要让那些魔鬼找上门来挑衅?为什么还要给我看到复仇的希望?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绝路,让我在绝望中再次迷失?!
(痛苦地回忆:)
就是那些挑衅……那些展示出来的、属于仇人的力量……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的仇恨之火!让我再次被复仇的欲望吞噬!
我主动踏入了他们的陷阱……然后……然后我就彻底沉沦了……意识被黑暗淹没,只剩下冰冷的杀戮本能……直到……直到我的藤蔓,直到我的藤蔓,穿透了贝贝的胸膛……直到他滚烫的血,溅在我的身上……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我选择了那条通往毁灭的捷径!是我亲手把刀递给了敌人,让他们用来伤害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