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上,齿轮停转
安德鲁的铁锹掉在雪地里时,冻土枪的蓝光正穿透他的左肩。墨绿制服迅速洇开暗红,像朵在冰原上盛开的、不合时宜的花——他看见卢卡的尾鳍在雪地里扫出银蓝的弧,鳞片上凝着的不是雪,是刚才替他挡下的、自己咳出的血。
“别过来!”他想喊,却尝到腥甜。喉间的血混着雪粒,让声音碎成冰渣。卢卡的眼睛睁得很大,银蓝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制服帽檐歪了,露出半只眼尾的红,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亮,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慌。
“你说过,”卢卡的尾鳍蹭过他颤抖的手,鳞片下的体温烫得惊人,“煤仓的蒸汽阀永远为我留着37.2℃的热。”他的指尖捏住安德鲁制服上的铜扣,那是卢卡三年前拽掉又偷偷缝回去的,此刻扣眼里还缠着半根银蓝的发丝,“现在换我给你暖手,像你当年帮我捂化冻僵的齿轮那样。”
安德鲁想笑,却扯动伤口。他看见卢卡的珍珠泪滴在自己手背上,没凝成珠,却化开水痕——原来人鱼的眼泪,在爱人濒死时,会变成温热的、带着体温的水,就像此刻卢卡用尾鳍缠住他腰的力道,明明在抖,却比任何枷锁都紧。
“议会的追兵……”他想提醒,却被卢卡堵住唇。带着雪粒的吻落下来,混着血的咸涩,却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甜。安德鲁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冻土枪的轰鸣后,竟比卢卡尾鳍的搏动还慢——原来死亡不是冰原的冷,是看着爱人眼底的光,怕自己先熄灭的慌。
“别说议会,”卢卡的声音带着人鱼特有的颤音,指尖探进他制服内袋,摸出那枚磨得发亮的人鱼尾齿轮挂坠,“你看,挂坠还在,你的心跳还在,我的鳞粉还在……”他忽然顿住,因为感觉到安德鲁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尾鳍根部——那个只有他们知道的、最敏感的地方,此刻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变凉。
“卢卡,”安德鲁的头靠在他肩上,红发蹭过银蓝的鳞片,“当年在边境小镇,你塞给我的摩斯密码信……”他没说完,因为喉间涌出血沫,滴在卢卡鳞片上,开出暗红的花,“其实我早就译出来了……是‘你是我藏在雪线后的春天’。”
卢卡浑身一颤,尾鳍猛地甩动,溅起的碎冰混着血珠,落在安德鲁制服的肩章上——那里本该别着审判的勋章,此刻却沾着人鱼的鳞粉,像被污染的、却比任何荣耀都美的印记。他看见安德鲁的眼睛渐渐闭上,指尖还捏着那枚齿轮挂坠,齿轮边缘的刻痕“M·S”,此刻被血染红,像极了他们曾在煤仓里,用齿轮和尾鳍画过的、未完成的心。
“安德鲁,你醒醒,”卢卡的声音带着哭腔,人鱼尾鳍的星斑因痛苦而明灭,“我带你去蒸汽室,那里的锅炉还烧着,你说过要带我去南方看海……”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安德鲁的内袋——那里本该装着乘务日志,此刻却只有张揉皱的纸条,边角画着人鱼尾与列车齿轮,中间是歪歪扭扭的德文:“如果我先走了,替我把汽笛调成‘我爱你’的频率,这样你在冰原任何角落,都能听见我。”
冻土枪的轰鸣再次响起时,卢卡忽然笑了。他把安德鲁的手按在自己尾鳍根部,那里的鳞片正因人鱼的本能,源源不断地输送体温——就像当年安德鲁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发报机零件,此刻他要用整个鱼尾的热,把最后一点温暖,塞进爱人即将冰冷的掌心。
“好,我替你调汽笛,”他吻过安德鲁眼尾的红,那里的温度正在退去,却永远刻进了他的记忆,“调成最响的、最长的‘·—·· —— ···· ··—’,让整个冰原都听见,审判者安德鲁·克雷斯,爱上过人鱼卢卡·巴尔萨。”
雪越下越大,卢卡看见安德鲁的睫毛上凝着冰晶——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比极光更美的雪。他抱着渐渐冰冷的躯体,往废弃的列车方向爬去,尾鳍在雪地上拖出银蓝的血痕,像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属于他们的铁轨。
当第一声汽笛响起时,冰原的永夜恰好迎来极光。
卢卡把安德鲁放在列车驾驶室的座椅上,替他戴好歪斜的帽檐——帽檐下的眼尾,还留着没擦干净的、自己的鳞粉。他摸出发报机残骸,用带血的指尖,在汽笛控制器上敲出摩斯密码:“Ich bleibe hier, bis du zurückkommst.”
——“我留在这里,直到你回来。”
可他知道,安德鲁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冻土枪打碎的,不只是他的肩骨,还有那个总说“找煤块”,却在煤仓藏了无数封未寄情书的、笨拙的审判者。
冰原的风卷着汽笛声,漫过整个雪原。
驾驶室的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雾——那是卢卡的体温与安德鲁的体温,最后一次交叠的痕迹。
而座椅下,安德鲁的手心里,还攥着颗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珍珠——
那是人鱼在爱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落下的、唯一一颗,
带着心跳的,
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