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时,江野已经蹲在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三个小时。他摊开新裁的硫酸纸,铅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昨夜被碾烂的图纸像块铅坠压在胸口,那些浸透泥浆的简笔画,此刻仍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早。"带着咖啡香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疏桐倚着褪色的朱漆门,膝盖上的绷带在牛仔裤下透出淡淡的轮廓,"你该不会通宵了吧?"
江野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接过递来的纸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混着林疏桐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意外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昨夜在医院长廊的对话突然涌入脑海,他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鬼使神差地说:"你该多休息。"
林疏桐低头轻笑,翻开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飘落,他弯腰去捡时,江野瞥见他后颈处露出的纹身边缘——那是半朵正在融化的雪花,与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我在查这片街区的历史。"林疏桐把泛黄的老照片推过来,画面里穿着旗袍的女子站在雕花拱门前,"1937年的留影,这个转角以前是金陵书局。"他的指尖沿着照片边缘游走,"你看檐角的飞椽,和现在的建筑结构......"
挖掘机的轰鸣骤然撕裂宁静。江野霍然起身,图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用钢笔写的"保护方案"。施工队的蓝色围挡已经推进到巷口,工头叼着烟指挥工人搬运设备,看见他们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江设计师,这次准备好安全帽?"
"施工许可证还在审核!"江野攥紧图纸,指节泛白。他余光瞥见林疏桐已经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正在拆除的砖雕门楣。潮湿的空气里扬起尘土,混着老墙剥落的白灰,像场悲伤的雪。
争执声很快引来路人围观。穿西装的男人从黑色轿车里走出来,江野瞳孔骤缩——那是甲方公司的项目经理,上周刚驳回他的设计方案。"江先生,"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商业开发容不得情怀。"他抬手示意工人继续作业,挖掘机的铲斗已经逼近百年紫藤。
林疏桐突然冲了上去。他张开双臂挡在花架前,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株紫藤是市级保护植物!"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的白鸽。江野看见他后颈的雪花纹身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突然想起昨夜医院里他说"有些事只能自己扛"时的眼神。
混乱中,林疏桐的相机被撞倒在地。江野在钢化玻璃碎裂的声响里抓住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工人们的推搡让林疏桐踉跄着撞上砖墙,江野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护住他的后脑。两人贴得极近,他能清晰看见林疏桐睫毛上沾着的墙灰,和眼底跳动的倔强。
"报警!"江野冲着围观人群大喊,同时掏出手机。项目经理的脸色变了变,挥手示意施工队暂时撤离。尘埃落定后,林疏桐蹲在地上捡拾相机碎片,指腹抚过变形的镜头:"里面有二十多张珍贵照片......"
"我赔你。"江野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妥,"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不用。"林疏桐起身时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该担心的是这些老建筑。"他指向墙上的弹孔,那是战争年代留下的痕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暮色渐浓时,两人坐在坍塌的戏台上。江野展开重新绘制的图纸,这次在每个角落都标注了历史文献索引。林疏桐递来热可可,纸杯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我爸以前是文物修复师。"
江野的铅笔悬在半空。林疏桐的声音混着晚风,带着某种易碎的温柔:"他总说,建筑是凝固的历史。直到那场大火......"他突然噤声,喉结滚动着咽下未说出口的往事。远处高楼的霓虹穿透薄雾,与戏台上斑驳的藻井形成刺眼对比。
"我会守住这里。"江野将图纸郑重地叠好,塞进林疏桐怀里,"用你的文字,我的设计。"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眼里有与林疏桐如出一辙的执拗。
深夜的绘图室亮着孤灯。江野盯着电脑屏幕上的3D模型,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林疏桐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老地图:"找到1942年的街区规划图了,或许能证明这片是文物保护区。"对话框里随即跳出新消息:"左侧抽屉里有醒酒药,别总熬夜。"
江野愣了愣,拉开抽屉。玻璃药瓶下压着张便签,熟悉的字迹写着:"咖啡喝多了伤胃。"他想起白天林疏桐护住他后脑时的温度,想起他在施工现场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窗外,秋雨再次落下。江野戴上耳机,播放列表随机到一首老歌。钢琴声流淌间,他拿起铅笔,在图纸空白处画下小小的雪花——这次,不再是即将融化的模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