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这四个字,像一道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魏婴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家……
他有家了。
有了一个比他想象中,比他记忆里,好上千倍万倍的新家。
还有一个……强大到不可理喻,却又无比温柔的,亲姐姐。
魏婴看着阿满脸上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眼眶一热,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能像个孩子一样,重重地点头。
嗯!回家了!
阿满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样子,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
“好了,别傻站着了。”
“去看看你的新院子,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告诉我。”
“我?”魏婴指了指自己,愣愣地问。
在他的潜意识里,莲花坞是江家的,他是寄人篱下。就算江叔叔待他亲如己出,他也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过这里的主人。
阿满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不然呢?”
她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说过,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魏婴,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之一。懂了吗?”
这番话说得极其霸道,却让魏婴的心里,暖得发烫。
他感觉自己这十几年来,内心深处那块一直悬着、无法落地的石头,终于被阿满这几句不讲道理的话,给稳稳地托住了。
“我……我懂了,姐姐。”
他吸了吸鼻子,脸上绽放出劫后余生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这个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最后一丝阴霾,让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明朗耀眼的少年郎。
看着他笑了,阿满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许。
“去吧。”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魏婴“嗯”了一声,听话地转身,像一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好奇又兴奋地冲向了那座属于自己的新庭院。
他要去看看那口温泉,要去摸摸那些不知名的仙草,要把这新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直到魏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阿满脸上的温和才缓缓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她转身,看向那片由功德金莲组成的无尽荷塘。
莲花坞是回来了。
但,家里的人,还不齐。
江厌离……江澄……
阿满缓缓闭上眼睛,浩瀚无边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天空莲花坞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人间界。
她的神识无视了所有的山川河流,无视了所有的城镇仙府,也无视了所有洞天福地里的结界禁制。
她在寻找。
寻找那两道,与魏<0x8d33>婴有着深刻因果羁绊的,熟悉的气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出现在她的感知之中。
一道气息,温婉如水,带着淡淡的莲花香,却又夹杂着无尽的悲伤与思念。
其所在的位置……
金麟台。
阿满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看来,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媳妇”,日子过得也并不好。
而另一道气息……
则充满了暴躁、怨毒、不甘,以及最深沉的……万念俱灰。
那气息很微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而他藏身的地方,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偏僻荒凉的小镇。
镇上,一间破败的客栈里。
找到了。
这个弟弟,也得宠着。
一个都不能少。
阿满睁开眼,对着身边空无一人的地方,淡淡地开口:
“魏婴。”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到了正在新院子里兴奋得到处乱摸的魏婴耳中。
魏婴浑身一激灵,连忙应道:“在呢!姐姐!”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自己已经回到了阿满的身边。
这种毫无道理的、无视空间距离的移动方式,魏婴感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习惯。
“姐姐,你叫我?”他好奇地问。
“嗯。”
阿满看着他,直接说道:“找到江澄了。”
“什么?!”
魏婴的眼睛瞬间瞪圆,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猛地抓住阿--滿--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江澄?!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江澄。
那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在意他的师弟。
他失去金丹后,性情本就变得暴躁易怒,如今又遭逢家变……
魏婴甚至不敢去想,江澄会变成什么样子。
“状况,不太好。”
阿满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躲在一个叫‘夷陵’的小镇上,心神俱损,万念俱灰。”
“而且……”
阿满的目光落在魏婴的脸上,缓缓说道,“他体内的金丹,也废了。”
轰!
魏婴的脑袋,嗡的一声。
虽然当初温晁是当着他的面说的,可他心里,一直还存着一丝侥"幸"。
现在,这最后一丝侥幸,也被阿满的话,彻底击碎了。
江澄……
那个自尊心比天还高,立志要重振云梦江氏的江澄,真的变成一个……废人了。
一想到这里,魏婴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如果…E…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江澄根本不会被温氏的人抓走,更不会被化去金丹!
都怪我!
一切都怪我!
浓烈的自责与愧疚,如同毒蛇一般,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想什么呢?”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阿满的声音,将他从自责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我早说过,有姐姐在,你们谁都不会有事。”
“自责和愧疚,是最没用的情绪。”
“走吧。”
她牵起魏婴的手,“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亲自去看看他。”
魏婴重重地点头。
对,他要立刻见到江澄!
他要告诉他,别怕,我们有救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空间波动感传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云雾缭绕的天空之城,而是一间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破旧客房。
客房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兮兮的粗布衣裳,头发凌乱,满脸污垢。
他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流浪狗,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若不是那身形,那标志性的、就算落魄也依旧带着一丝傲气的坐姿,魏婴几乎不敢相信……
这个人,会是那个素来有洁癖,讲究仪容的云梦江氏少宗主。
“江澄……”
魏婴的声音,在颤抖。
角落里的人影,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魏婴无比熟悉的脸,可又是那么的陌生。
曾经那双总是带着倨傲和明亮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白,以及……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
当他看清来人是魏婴时,那片死寂的灰色中,瞬间燃起了两团疯狂的火焰!
“魏无羡!!”
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破铁在摩擦。
下一秒,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从角落里猛地扑了过来!
“你还有脸来见我?!!”
他一把揪住魏"婴"的衣领,双眼赤红,面目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他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毫无章法地,狠狠地砸在魏婴的身上!
“砰!砰!砰!”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在小小的客房里回荡。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江澄一边打,一边状若疯魔地嘶吼着。
“如果你不逞英雄!如果你不那么爱出风头!爹和娘怎么会死?!莲花坞怎么会被烧?!”
“我呢?!就因为要找你这个王八蛋,我被温狗抓住了!我的金丹……我的金丹没了!!!”
“魏无善!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废物!!”
“我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去重建莲花坞?!啊?!”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在魏婴的心上。
魏婴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
他就那样站着,任由江澄的拳头一下下地落在他身上。
他知道,江澄有多痛。
身体上的伤,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这些话,这些拳头,与其说是在打他,不如说,是江澄在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做着最痛苦的发泄。
“对不起……”
魏婴的嘴里,只能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江澄……都是我的错……”
“我不要听你的对不起!!”
江澄一把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我恨你……魏无羡……我恨你——!!!”
最终,所有的嘶吼,都化作了绝望的、压抑的呜咽。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骄傲少年,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的阿满,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没有插手,也没有说话。
她给了江澄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发泄。
因为她知道,有些毒,只有放出来,才能根治。
直到客房里的哭声,渐渐停息,只剩下沉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阿满才缓缓地,走了过去。
她走到瘫坐在地上,如同 потерял(失去了)所有灵魂的江澄面前,缓缓蹲下身。
江澄抬起那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而又怨毒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从刚才起,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是她,和魏无羡一起出现的。
这个女人,美得不像真人,气质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他一种,仿佛自己身边的一切都被其掌控的错觉。
阿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看着他,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江澄和魏婴都当场石化的话。
“哭完了?”
“发泄完了?”
“那就起来。”
她对着江澄,伸出了手。
“云梦江氏的宗主,可不是你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爹和你娘,把你交给我。”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俩……唯一的长姐。”
“你的仇,我帮你报。”
“你失去的金丹,我还给你。”
“现在,牵着我的手。”
“姐姐……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