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接受“真香改造计划”的事情，阿满并没有刻意隐瞒。
或者说，她是故意，让这件事，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比如，通过天枢殿的水幕，进行“实时转播”。
当然，观看权限，仅限于她自己，以及……在旁边泡茶时，无意中“瞟”到一眼的江厌离。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
江厌离正端着一盘新切好的灵果，准备送给阿满。
刚一踏入天枢殿，她便看到了那面巨大的水幕上，正上演着一幕……让她目瞪口呆，三观尽碎的场景。
画面中，是一处泥泞不堪，气味熏天的猪圈。
而那个，前几天还骄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金子轩，此刻，正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布短打，满脸都沾着泥浆，头发用一根稻草胡乱地束在脑后。
他的脸上，写满了崩溃与生无可恋。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满了……猪食。
他一步三滑，小心翼翼地，将食槽一个个填满，还要时不时地，躲避那些，因为抢食而兴奋地，朝他身上拱来蹭去的……肥猪。
那狼狈的模样，那绝望的神情。
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那个金贵无比的，兰陵金氏大公子的风采？
而更让他崩溃的，似乎还在后面。
只见猪圈的主人，一个膀大腰圆，声如洪钟的大婶，正叉着腰，对着他破口大骂：
“金疙瘩！你磨蹭什么呢！没吃饭吗？！”
“这点活都干不好，还想学我们家传的‘母猪产后护理’大法？！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告诉你，这个月的工钱，扣一半！”
金子轩，哦不，是“金疙瘩”，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连一句嘴都不敢还。
只能低着头，用一种，近乎于“委屈”的语气，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我……我不是来要工钱的……”
“还敢顶嘴？！再扣一半！”
金子轩：“……”
江厌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在猪圈里被大婶骂得抬不起头的，“金疙瘩”。
和记忆中那个，永远高昂着头颅，视她如无物的……金子轩，联系在一起。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那情绪里，有一丝解气，有一丝好笑，有一丝荒诞。
但更多的……
却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不忍。
和，心软。
她知道，金子轩以往，确实很高傲，很过分。
可……可他，罪不至此啊！
养猪……这……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诛心。
尤其是在看到，当晚，金子轩独自一人，蜷缩在猪圈旁的茅草屋里，就着冷风，啃着一个又冷又硬的粗面馒头时。
那一刻。
江厌离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
就是……酸酸的。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江厌离嘴上不说，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天枢殿的方向。
她看到金子轩，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后来，已经能熟练地，分辨出哪头母猪快要生了。
她看到他，为了给一头难产的母猪接生，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两夜，最后自己却累得晕倒在了猪圈里。
她还看到他，在领到第一个月的，那少得可怜的“工钱”时，竟然……笑了。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疲惫却又满足的笑容。
终于。
在看到金子轩，颤抖着手，将那几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旧的钱袋里，视若珍宝地，贴身藏好时。
江厌离，再也忍不住了。
她找到了，正在莲池边，悠闲地用“怨气兔子”，钓着“功德锦鲤”的……阿满。
她轻轻地，走上前。
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轻声说道：
“阿姐……”
“金公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阿满连头都没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姐，”江厌离的声音，更轻了，“您……不必如此的。”
“他固然有错，可也……罪不至此。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又何必，跟他一个凡人，如此计较？”
“求您……放过他吧。”
听到这话。
阿满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江厌离。
没有责备，没有不悦。
只是，平静地，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厌离。”
“你觉得，我是在……计较吗？”
江厌离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满笑了。
她摇了摇头，向江厌离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傻丫头。”
阿满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和与循循善诱。
“你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
江厌离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轻声道：“没……没想过……只要，对我好，对阿羡和阿澄好，就行了。”
她的要求，还是那么简单，那么朴素。
“好，”阿满点了点头，“那我问你。”
“以前那个金子轩，对你好吗？”
江厌离沉默了。
“他高高在上，享受着你对他的付出，却又觉得，你的付出，理所应当，甚至……拉低了他的身份。”
“他对你，没有尊重，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挑剔。”
“这样的人，即使他天天送你金山银山，他说他爱你，你会信吗？”
江厌离……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错。”阿满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
“那我再问你。”
“一个只是嘴上说说，或者，送些身外之物来表达‘爱意’的男人。”
“和一个，愿意为了你，放下所有的身段和骄傲，去养猪，去剥蒜，去体会最底层的心酸，去亲手，赚取那份连他自己都看不起的……”
“不对等的男人。”
“你觉得，哪个，更可靠？”
江厌离……呆住了。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
阿满望着她，声音，如同晨钟暮鼓，一字一句地，敲在她的心上。
“厌离，你要记住。”
“我给他这些考验，不是在折磨他，也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我是在……教他，学会三件事。”
“第一，叫‘尊重’。让他知道，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他没有资格，去看不起任何一个，靠自己双手劳动的人。”
“第二，叫‘珍惜’。让他明白，他以前随手丢掉的一个馒头，可能就是别人一天的口粮。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一句关心，可能就是别人，掏心掏肺的全部。”
“至于第三嘛……”
阿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那是为了让他明白……不管他是金孔雀，还是金疙瘩。”
“你的粥，你的汤。”
“都是这世上，最难得的……珍宝。”
江厌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湿润了。
原来……
原来，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傻丫头，你记住了。”
阿满伸手，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你是我云梦江氏的长公主。”
“你的善良，你的温柔，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
“但这份宝贵，不是廉价的，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的。”
“所以……”
“别再为他求情了。”
“因为你的求情，才是对他这一番‘苦修’……最大的不尊重。”
“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看着。”
“看着他，是否能脱胎换骨，是否真的，配得上你这份，失而复得的……宝藏。”
“只有他自己，爬过了刀山火海，走过了荆棘泥泞。”
“等他再次站在你面前时。”
“那时候，他给你的爱。”
“才是干净的，才是纯粹的，才是……让你，可以放心接受的。”
“明白了吗？”
江厌离听得，如痴如醉。
她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一扇大门，被彻底推开了。
门外，是她从未见过的，崭新的，闪闪发光的……世界。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不再是温柔和释然。
而是，带着一丝，骄傲的，堪比女王的……光芒。
“我……明白了，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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