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码头上,扛包这份工作,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当金子轩,咬着牙,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一个不到百斤重的米袋,从船上扛到岸上时。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晕眼花,气喘如牛。
而那些,真正的码头工人,却能轻轻松松地,扛着两三百斤的货物,健步如飞,甚至还能一边扛,一边互相说笑。
金子轩,看着他们那古铜色的,如同钢铁浇筑一般的肌肉。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虽然被养猪生涯锻炼得结实了些,却依旧称得上是“细皮嫩肉”的身板。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最终,扛了不到五个来回。
他便眼前一黑,华丽丽地,连人带米袋,一起昏倒在了码头的青石板上。
工头是个面恶心善的汉子,见他这副虚不受补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
他将那一个炊饼的“饭钱”,扣掉之后,给了金子轩五个铜板,算是他这半天的“工钱”。
然后,便将他给“辞退”了。
“小兄弟,你这身子骨,不是干这行的料啊!”
“还是……去别处,找点轻省的活计吧!”
金子轩,捏着那五枚,带着他血汗的铜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码头。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炒了鱿鱼。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他唯一的“特长”,除了花钱,就是……修炼。
可现在,这两样,都成了泡影。
就在他饥肠辘辘,茫然无措地,游荡在街头,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要去跟街角的乞丐抢地盘时。
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饭馆后门,贴着的一张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招后厨杂役一名,无须经验,手脚麻利即可,包吃住,月钱三十文。”
包吃住!
这三个字,对现在的金子轩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饭馆老板,是个精明的胖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衣着破旧,但人长得还算干净整洁,便勉强,点了点头。
“行吧,看你也怪可怜的。”
“就留下吧。”
“活不重,就是……洗碗。”
于是。
曾经高高在上的兰陵金氏大公子,如今的“养猪小能手”金子轩。
便又多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悦来客栈,后厨……洗碗工。
这份工作,确实,比扛包,要“轻省”得多。
但,也更……折磨人。
后厨,永远是油腻的,潮湿的,闷热的。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油烟味,以及……泔水的酸臭味。
金子轩的工作,就是站在一个半人高的巨大水池边,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沾满了油污和残羹剩饭的……碗碟。
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清洗,擦干的动作。
一天下来。
他的腰,酸得几乎直不起来。
他的手,被混着洗碗皂角的碱水,泡得发白、起皱,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油污。
更让他难受的,是那种,精神上的落差。
他能听到,前堂里,那些食客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而他,只能窝在这阴暗的后厨,与这些油腻的碗碟为伴,吃着厨房里,最差的,伙计们吃剩的饭菜。
有时候,老板还会因为他洗得慢,或者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而对他破口大骂。
他不能还嘴,不能反抗。
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因为,他知道。
这就是,凡人的……生存。
这就是,他以前,从未看在眼里的……人间。
……
天枢殿,水幕前。
江厌离,已经安安静静地,坐了好几天了。
她看着画面里那个,被油烟熏得灰头土脸,被碱水泡得双手红肿,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在咬着牙,默默洗碗的身影。
她的眼眶,红了一次又一次。
心,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又酸又疼。
她知道,这是阿姐给他的考验。
她也明白,阿姐的良苦用心。
可是……
当她看到,金子轩在深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对着月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只,已经被他盘得有些发亮的,“丑萌兔子”时。
她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个傻子……
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她站起身,对着一旁,正闭目养神的阿满,福了福身。
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
“阿姐……”
“我……我想……为他,熬一碗汤。”
阿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终于,忍不住了?”
江厌离的脸,微微一红,她低下头,搅着自己的衣角。
“我……我只是……”
“只是觉得,他太苦了。”
“我只是想……让他,尝一点甜。”
阿"满"笑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行吧。”
“这个‘临时投喂’的申请,本座,批准了。”
“去吧。”
“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告诉那个傻子……”
“他所有的苦,都有人,在看,在记着。”
得到了阿姐的“首肯”。
江厌离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了光彩。
她甚至,都顾不上礼数,提着裙角,便一路小跑地,奔向了小厨房。
不出一个时辰。
一碗,香气浓郁,莲藕软糯,汤汁奶白的……莲藕排骨汤,便新鲜出炉了。
她将这碗汤,装在一个最精美的食盒里,用灵力保温着。
然后,又满怀期待地,送到了阿满的面前。
“阿姐……”
阿满看了一眼那食盒,随意地,摆了摆手。
只见,那天枢殿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食盒,便在江厌离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
悦来客栈,后厨。
夜,已经深了。
金子轩终于,洗完了最后一个盘子。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后厨,来到后院那口水井边,打算洗把脸,就回去那个,只能勉强容身的……柴房睡觉。
柴房的角落,就是他这些天来的“床”。
今天老板心情不好,没有留晚饭。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靠在井沿上,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又圆又亮的月亮。
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想家倒是不想。
那个没了屋顶,空荡荡的金麟台,已经算不上“家”了。
他想的,是她。
是那个,温柔地,笑着叫他“阿轩”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也不知道,那位神仙般的“大姐头”,是否,还在关注着自己。
更不知道,远在天空莲花坞的她,又是否……能感受到自己,这份,几近卑微的心意。
就在他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时。
“砰——”
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就掉在了……他的脚边。
金子轩一愣,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精美的……食盒。
这么精致的食盒,显然,不该出现在这个,连地都没扫干净的后院里。
食盒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给你的。】
金子轩,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食盒。
下一秒。
一股,他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浓郁的……莲藕排骨的香气,瞬间,就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是……!
那是……她的味道!
他颤抖着手,将那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奶白色的汤,端了出来。
那一模一样的香气,一模一样的样子!
他不会认错的!
就像当初在百凤山,他凭着这碗汤,就认出了她一样!
这一刻。
金子轩,这个,在养猪场里,没有哭。
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朗诵,也没有哭。
在后厨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更是没有哭的……硬汉。
看着这碗,从天而降的汤。
眼泪,再也无法遏制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得,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