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

苏州书生苏砚，家道中落，独奉沉疴老父。延医问药，家资耗尽，而父病日笃。一日整理旧物，于樟木箱底得异书一册，羊皮封面上暗褐斑驳，似干涸血迹，篆书"饕餮言录"四字触手生寒。

砚初以为前人戏笔，然翻阅间，但见：

朱砂绘就的狰狞饕餮图腾

人舌缠绕锁链的诡异插图

以及"誓可食，言可啖，信力为肴，违者为醢"的猩红批注

是夜，药肆主王二来逼债，踹门而入："明日再不还这二十两银子，便将你父子赶出这祖宅！"其唾沫飞溅间，砚忽见黑气自其口出，如活物般扭曲蠕动，竟化作三尺长的漆黑蜈蚣，百足划空，直扑己面。

砚喉间骤冷，不及思索便张口猛吸。那蜈蚣入喉瞬间，五脏如坠冰窖，又似万针攒刺。待痛极苏醒，案头竟多出半锭祖传松烟墨，质银恰够偿债。砚喜极为父煎药，却觉舌根刺痛，对镜照见一道赤痕蜿蜒如蛇，自此食蜜饯亦不觉甘甜。

砚渐堕此道，诱人立誓而食之。 有女痴情，誓“非君不嫁，违者天诛”，砚啖其言，女情思顿灭，如槁木死灰；有商奸猾，誓“若负约，家破人亡”，砚吞其咒，商果遭横祸，而砚文思骤敏，然眉目间隐现商之狡相；有仇人狂言“苏氏合该绝嗣”，砚恨极而噬，得大力，父目暂瞑，然己齿锐舌黑，喉中如有万蚁啮言，夜夜闻泣。

惊蛰夜，砚照镜忽见异状——《饕餮言录》自行翻页，现出血字真相——所谓"言魇"，实为上古饕餮残魂所化，饲主不过是为其收集誓言的器皿。而最骇然者，老父面色虽渐红润，每夜子时却有灰雾自七窍流出，被书中恶兽吮吸。

端阳日，，书中同时伸出由破碎文字组成的骨爪。千钧一发之际，砚瞥见榻上父亲被无数誓言锁链缠绕，当即咬破舌尖，血溅古书：

"以吾魂魄为质，代父受万誓啮心之刑，此誓天地共鉴。"

烈焰暴起间，砚最后看见饕餮残魂的狞笑，与父亲眼角一滴未落的泪。再睁眼时，已置身无尽言狱，无数破碎誓言如刀锯加身，而怀中紧抱残书。

轻诺者饲妖，食言者自噬。苏生初为孝，渐堕贪嗔，终以魂代父，可谓悲矣！昔季布一诺千金，今人誓言贱如草芥。慎哉！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