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大桶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淹没了整个城市。
Phayu开车回家的时候,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一片模糊的水幕。雨刮器拼命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街灯的光晕被雨水揉碎,在马路上晕开一圈圈扭曲的光斑。
车厢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疲乏气息。Phayu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关节用力按压着酸胀的眉心。
和那个该死的甲方又一轮的线上拉锯战刚结束,对方最后那几句刻薄的质疑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苍蝇一样赶不走。
预算被压榨得快见底,可设计上的硬伤还没找到完美的替代方案,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每一步都绷紧神经。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突然亮起,嗡嗡震动起来。
Phayu瞥了一眼,是Rain打来的。屏幕上跳动着小家伙在游乐场扮鬼脸的夸张头像。
Phayu心里一暖,下意识想接,可指尖刚碰到屏幕,脑海里就闪过甲方那张刁钻刻薄的脸,还有明天早上一堆等着他最终确认签字的压力文件。
烦躁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心脏。
算了,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疲惫的声音会泄露出来,反而让小家伙担心。
等处理完这阵子吧…他抬手,粗暴地划掉了通话。
车子驶入他们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阴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混凝土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白炽灯管的光线惨白惨白的,照着一辆辆沉默的钢铁躯壳。
Phayu熄了火,却靠在椅背上没动,闭着眼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累,是真累。
仿佛灵魂都被那片无休止的施工噪音和数字报表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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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公寓楼上的厨房里,正上演着一场热闹又带点笨拙的交响乐。
“滋啦啦——!”热油在锅里兴奋地跳着舞,爆出一连串小气泡。
rain“哎呀!”
一声短促的痛呼紧随其后。Rain举着锅铲,缩着手,对着烫红了一点的手背猛吹气
rain“嘶——好痛!原来油真的会跳出来咬人!”
他手忙脚乱地把一盘切得奇形怪状的胡萝卜丁倒进锅里。“啪!”一声更响亮的油爆声,油烟一下子升腾起来。
rain“咳咳咳!”
Rain被呛得连连后退,眯着眼,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抽油烟机。
那机器发出一阵沉闷的喘息,开始卖力地抽吸弥漫在空气里的辛辣油烟味。
厨房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蒜末在油里爆香的焦香、某种肉片过油后的肉腥气、胡萝卜的生涩气息,混合着一股…嗯…一股淡淡的、好像什么东西边缘烧焦了的糊味?洗碗池里堆着几个还没来得及洗的碗碟,灶台上盐罐的盖子敞开着,旁边的番茄酱瓶子也歪倒在一边,流出一点红色的酱汁。
Rain围着一条崭新的、印着卡通小恐龙图案的围裙——这是他特意为今天的“第一次正经下厨实验”准备的战袍,可惜小恐龙胸前已经溅上好几朵可疑的油点。
他的额头上、鼻尖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蛋也因为炉火的高温而泛着健康的粉红。
他看着锅里颜色开始发深、发出可疑“噼啪”声的混合物,咬着下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丝紧张。
rain“要加点水吗?好像有点干…不行不行,Phayu哥说不爱汤汤水水的…那就再翻一下?嗯!再加点这个!”
Rain自言自语着,手一抖,一大勺棕褐色的耗油像瀑布一样浇了下去,接着又是一阵疯狂而卖力的翻炒,锅铲和锅底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油烟机轰轰地响着,锅里滋啦作响,Rain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里忙忙碌碌。
这应该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一幕,前提是忽略他身后操作台上那两盘已经做好的“成品”——一盘煎蛋的边缘呈现完美的焦黑色,另一盘绿色蔬菜蔫蔫巴巴地趴在盘子里,颜色黯淡无光,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被过度烹煮的命运。
rain“盐!最重要的盐!”
Rain终于想起了调料家族的核心成员。他抄起盐罐,像撒魔法粉末一样,慷慨地往锅里均匀地挥洒着白色晶体。
终于,“耗油黑椒炒胡萝卜肉片”出锅了!卖相嘛……深褐色的酱汁浓厚地包裹着看不出原型的胡萝卜和肉片,锅气倒是挺足。
Rain小心翼翼地把菜盛进盘子里,放到餐桌上。
餐桌中央摆着三盘菜——黑的、蔫的、以及这盘浓油赤酱的“杰作”,旁边还放了两碗冒热气的白米饭。
Rain直起腰,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看着自己鼓捣了快一个小时的成果,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视觉冲击力有点强,但这可是他对着视频教程,一步一步认认真真做的!味道说不定很棒呢!Phayu哥上次说过想吃点“有烟火气”的普通家常菜,他记得可清楚了!
他小跑着到门口竖起耳朵听动静,又兴奋地跑回餐桌前摆好筷子,把Phayu哥喜欢坐的位置上椅子的角度调整得特别端正。
一会儿Phayu哥进门,闻到香味肯定会很惊喜吧?说不定会夸他呢?Rain美滋滋地想着,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待发糖果的小孩子。
“嘀嗒,嘀嗒…”墙上的挂钟指针在安静的空间里走动的声音格外清晰。窗外,雨似乎更大了些,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
“咔哒。”玄关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清脆声音!
Rain像只受惊又兴奋的小兔子,差点原地蹦起来。
rain“Phayu哥!”
他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正要飞扑过去迎接——
然而,门打开了,Phayu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走廊的光勾勒出他异常疲惫的轮廓。
他身上的西装带着浓重的水汽,裤脚和鞋面都被雨水打湿了,洇出深色痕迹。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平日里锐利有神的眼睛此刻像是蒙着一层灰翳,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他一手提着沉重的公文包,另一只手随意地将车钥匙丢进玄关的托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整个人像一尊刚从湿冷和压力中抽离的冰冷石像。
Rain的热情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脚步顿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Phayu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那是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疲惫感,混合着室外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余味?Phayu哥又不舒服地抽烟了?
Phayu根本没注意到餐桌上的“盛况”和Rain脸上僵硬的笑容。
他换好拖鞋,动作带着一种机械式的沉重,直接往客厅沙发走去,经过Rain身边时,那股冷冽的潮气和疲倦感更加明显,几乎扑面而来。
rain“回来了?”
Rain赶紧调整表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欢快一点,他指了指餐桌,
rain“Phayu哥,你…你饿不饿?你看!我今天做了晚饭!我自己做的!有…”
phayu“嗯。”
Phayu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得几乎听不清的鼻音。
他甚至没往餐桌方向看一眼,径直走到沙发前,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峰般重重地坐了下去。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发出承受重量的轻微呻吟。他随手扯开领带扔在一边,然后整个人向后深深地陷进沙发靠背里,闭上眼睛,用指腹用力按压着鼻梁两侧的穴位,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低沉的、带着浓重沙哑的叹息。
rain“………………”
Rain剩下的话全被噎在了喉咙里。
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小恐龙围裙的边角,指尖有点发凉。
厨房里辛辛苦苦折腾出来的烟火气和饭菜的香味,似乎在这一刻被客厅那股冰冷沉重的气息完全隔绝了。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Phayu沉重的呼吸。
那份期待被夸奖的小小雀跃,像一只被戳破的肥皂泡,“啪”的一声,破裂了。
失落感,第一次如此真切又酸涩地涌上Rain的心头,像一小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
他努力做的菜…是不是太差了?Phayu哥根本不感兴趣?还是……他太没用了,根本不知道Phayu哥现在需要什么?
他看着Phayu紧闭双眼、眉心紧锁、布满阴云的疲惫侧脸,张了张嘴,那句“你尝一口试试看嘛?”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翌日一早
刺耳的闹铃声像个没礼貌的催命鬼,把Phayu从并不安稳的短暂睡眠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头疼欲裂,眼前甚至有瞬间的模糊。
天刚蒙蒙亮,窗外是压抑灰暗的铅灰色天空,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Phayu挣扎着坐起身,宿命般摸过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
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紧急短讯瞬间弹出来,屏幕的光线映亮了他眼底的血丝和更加冷硬的表情。
工地…地质勘测的初步报告出来了?情况很糟?
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幅度有点大。走出卧室,客厅里空荡荡的。
昨晚被他忽略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了。
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耗油、酱油和…焦糊的味道?餐桌上倒是干净整洁。
Phayu没多想,大步走进开放式厨房,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想倒杯冰水清醒一下。
冰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食物混合气味猛地冲了出来——几盘明显是昨天剩下的菜肴被保鲜膜包着,静静地躺在冰箱冷藏室里:那黑得发亮的煎蛋、蔫得没了魂的青菜、还有那盘裹着厚重深色酱汁的“耗油黑椒炒胡萝卜肉片”。在冰箱冷白灯光的照耀下,卖相…更加惨不忍睹了。
Phayu看着那几盘东西,拧开瓶盖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这才模糊记起,昨晚…Rain好像…做了晚饭?还兴冲冲地想让他尝尝?
一股迟来的、但更加强烈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瞬间盖过了项目带来的头疼。Phayu烦躁地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冷的矿泉水,刺骨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冻得他眉头锁得更紧。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压下那份心烦意乱。
项目一团糟,不能再被别的事分心了。
他走到门口准备换鞋。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的分类垃圾桶。
里面,在一堆干垃圾的上面,他看到了一小团明显被用力揉皱、但又被勉强展开摊平的明黄色碎布。
上面那个可爱的小恐龙图案…有点眼熟?再仔细看,那碎布的边缘…赫然有一小块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焰燎过。
Phayu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昨晚……是不是真的对那只兴高采烈、系着小恐龙围裙忙活了一通的小兔子……太过冷漠了?他甚至没看到他新买的围裙,没闻到那浓郁的烟火味,也没看到他期待的眼神……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尖锐地炸响!屏幕上跳动着“工地负责人-紧急”!
瞬间,所有关于煎蛋和焦黑围裙的杂念被强行驱散!Phayu猛地接起电话,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phayu“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速极快,语气满是焦虑:
vivi“Phayu先生!勘测结果初步出来了!靠海的那片沙地下面有溶蚀迹象!地基承重……麻烦大了!您得赶紧过来看看!甲方那边听到风声又打电话来施压了!要我们立刻给解决方案!不然就要按照合同索赔!”
phayu“该死!”
Phayu低声咒骂了一句,拳头无意识地捏紧,发出骨节摩擦的轻响。
他对着电话吼道:
phayu“告诉他们等着!我马上到!”
他抓起扔在沙发上的车钥匙,甚至顾不上换下居家的拖鞋,穿着一双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电梯高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Phayu胃里一阵翻腾。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和电梯运行的嗡鸣。
昨晚Rain失落的背影和小恐龙围裙焦黑的边角,却像鬼影一样在他疲惫又焦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烦躁、压力,和对Rain难以言说的心疼愧疚,如同外面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下,眼底只剩下冰冷一片的决断和焦灼。
项目!必须保住项目!至于Rain……只能等他撑过这一关再说了。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去处理任何事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外面地下停车场阴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绝望的气息,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