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席卷后的城市像是被狠狠洗刷了一遍。晨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缝隙挣扎而出，将湿漉漉的街道、被风刮断的树枝、还汪着水洼的人行道照得一片明亮。
空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冽通透，潮湿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混合着，是劫后余生的崭新气息。
Phayu那辆宽敞厚重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地停在Rain租住的老旧公寓楼下。
水滴顺着光洁的车身不断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车内，寂静被空调轻柔的暖风声打破。后座上，Rain身上裹着Phayu硬塞给他的一件宽大干净的黑色工装外套，带着Phayu身上惯有的、清爽而沉稳的雪松香根草须后水味道，将他湿透后冰冷的身体紧紧包裹住。
衣服太大了，将他大半个肩膀都罩在里面，袖子长得盖住了手背。
他脑袋靠在一侧车窗玻璃上，湿漉漉的头发依旧紧贴着额角，眼睛微微肿着，带着浓重的疲惫睡意，呼吸平缓悠长。
在经历了昨晚的狂风骤雨和无助崩溃后，温暖干燥的环境和熟悉的气息，终于让他撑不住沉沉睡去，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小兽。
驾驶座旁的Sky，也换上了同样款式但尺寸略小的干爽运动服外套，是Phayu从储物格里翻出来的。
Sky坐在副驾驶位上，微微侧着身子，安静地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他手里捧着一杯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便利店纸杯咖啡——Phayu刚刚在路边24小时便利店买回来的，加了双份糖——那一点点甜意和温热透过薄薄的杯壁传递到他依旧有些冰凉的指尖。他小口小口地抿着，像在汲取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眼底残留着未褪尽的疲倦，但不复昨晚被Phayu吼时的惊悸和惨然，整个人看起来温和而安静。
Phayu坐在驾驶座，没有启动车子。
他没有去看后视镜里Rain的睡颜，也没有和Sky说话。
手指夹着一支点燃不久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安静的空气里明明灭灭。
车窗被他降下了一条不宽的缝隙，清冽潮湿的风卷着烟雾吹散出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望着车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的梧桐树叶在晨风中微微摇晃，目光深沉，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搭在方向盘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滑的真皮包裹，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烦躁？或者说是懊恼？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Sky极轻的咳嗽声。
被清晨未散的寒意和残留的烟味刺激到，他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Phayu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向左偏了偏，让烟头远离副驾驶位，然后直接掐灭了还剩大半截的烟，将其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熄。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说话。
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暖风的低鸣和Rain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这无声的动作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了Sky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自己杯子里深棕色的液体上，声音轻得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sky“…其实…昨晚…是我太冲动。”
Sky没有看Phayu，视线依旧低垂，
sky“看到新闻…又打不通电话…以为…以为Rain会被困在水里出不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sky“Prapai哥…以前跟我说过…类似的事故…水涨太快…很危险…”
他没有说得太细，但Phayu听懂了。
Sky是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还有担心则乱的情绪将他一直以来深藏的恐惧完全激发出来，甚至超越了独自驾车的心理障碍。
那份不顾一切开车闯进暴雨里的决心，源于对一个同样脆弱者的守护，像飞蛾扑火，哪怕会灼伤自己。
Phayu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停下了无意识的敲击。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听着。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强了一些，透过窗缝在他手背上映出一小片暖金色的光斑。
sky“路…不太好开。”
Sky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点事后回忆的余悸和坦诚，
sky“很滑…看不清…几次差点…被灯晃到…但我想到车里的Rain可能害怕…”
他抿了一口咖啡，糖分带来一丝暖意驱散寒意，
sky“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这一句，像是对自己荒唐行为的一个总结。
这时，后座上睡着的Rain似乎被Sky的话语或车厢里流动的思绪惊扰，在梦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他裹着宽大的外套，在座椅上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发出了一声细弱的梦呓：
Win“…Phayu哥…车不动了…冷…”
这声梦呓，像一把小小的、并不锋利但异常精准的钥匙，瞬间捅破了Phayu心头那层冰冷的烦躁和自责筑起的冰壳！
昨晚暴雨中自己那一声声失控的吼叫——“不接电话？！等死？！找死？！”——此刻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再次狠狠撞击着Phayu的耳膜！他当时对Sky的怒斥，
何尝不是在发泄自己接到电话时的巨大恐惧和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的无能狂怒？
他看着Sky垂着眼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小片阴影，带着一种倔强的脆弱；听着后座Rain因不安而在梦中呼喊的细微声音；鼻腔里还残留着自己掐灭烟头时那股淡淡的焦味。
巨大的愧疚感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像滚烫的熔岩，烧灼着他的神经末梢。
沉默持续了漫长的几秒。
窗外的鸟鸣和远处的城市车流声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Team“车不动了…”
Phayu的声音终于响起，打断了空气里的滞涩，低沉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温和，
Team“那是你的车太废了。”
他轻轻启动车子，发动机发出一阵沉稳的轰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Team“下次换辆底盘高点的。”
他没有转头看后视镜，但语气里没有了丝毫责备，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Rain在震动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发出茫然又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
Win“……嗯？”
Sky捧着咖啡杯的手指再次收紧了一些，指尖微微泛白。
他飞快地抬起眼帘，瞥了一眼Phayu依旧冷硬紧绷但却不再咄咄逼人的侧脸线条。
一句“下次”，虽然没有道歉，却像是一根无形的橄榄枝，戳破了凝滞的空气，也让压在Sky心口那块冰冷的石头松动了几分。
sky“知道了。”
Sky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低头看着手中咖啡升腾的白雾，白瓷一般的侧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微微放松，连那微微红肿的眼角都透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垂下眼帘，继续小口喝着温热的咖啡，暖流从喉咙滑下，温暖着四肢百骸。
车子平缓地驶出破旧的小区，汇入雨后重焕生机的城市街道。
阳光冲破厚实的云层，慷慨地洒满整个车厢。Rain蜷在后座，在车辆微微晃动的频率中，很快又睡熟了。
Sky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暖风和阳光将他包裹，眼皮渐渐沉重。
一夜惊魂带来的巨大疲惫像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终于也抵不住那份袭来的倦意，头微微歪向车窗那边，慢慢合上了眼睛。
车厢里只剩下悠长平缓的呼吸声。暖风吹拂着头发，阳光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Phayu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两张卸下所有恐惧、疲惫和惊悸后显得格外干净依赖的睡颜。窗外，经过一夜暴雨洗礼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宝石，清透得没有一丝阴霾。
几天后的下午。滨海大道旁一家宽敞明亮、能看到无敌海景的咖啡馆露天区。
海风带着咸涩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动着乳白色的遮阳伞和铺在桌面上的素雅亚麻桌布。阳光洒在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碎金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新鲜出炉的牛角包黄油的焦香，以及淡淡的湿润海藻气息。
Rain正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唾沫横飞地向Sky描述他昨天是如何在部门小会上机智地指出了项目经理图纸上的一处关键数据错误，避免了后续施工的大麻烦。
Win“Sky！你没看到我们经理那个表情！从惊讶到佩服再到羞愧！”
Rain得意地吸了一大口杯子里的冰拿铁，吸管发出“呼噜噜”的噪音，
Win“当然啦！Vivi姐也帮我补充强调了数据安全标准！嘿嘿，算上个月那个结构点！我这实习期估计稳了！”
Sky安静地听着，手里拿着银质的叉子，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小块细腻绵软的柠檬挞。
微酸的清新果香混合着细腻奶油甜味的口感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咖啡的微苦。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比之前明朗柔和了许多。
#sky“很棒。”
他看着Rain眉飞色舞的样子，由衷地赞扬道。
Win“Phayu哥！”
Rain看到Phayu停好车走过来，立刻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Win“Sky在夸我厉害呢！”
Phayu穿着舒适的浅灰色亚麻衬衫和休闲长裤，一手拎着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走了过来，姿态放松地在预留的空位坐下。
阳光落在他刚毅的侧脸上，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Team“嗯，听到了。我们小建筑师，进步神速。”
Phayu将牛皮纸袋轻轻放在Sky旁边的空椅子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目光落在Sky脸上。
他自然地拿起Sky面前水杯的柠檬水壶，给Sky那杯快见底的杯子重新注满了清澈的柠檬水，几片切得极薄的柠檬片在水中微微旋转、沉浮，剔透晶莹。
水壶透明的玻璃壁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斑，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Sky的视线落在那只被Phayu特意放到他手边的大牛皮纸袋上，又看着自己杯子里满溢的、泛着金光的柠檬水和上下浮动的剔透柠檬片，那清澈微酸的液体带着冰凉的气息，像极了此刻他心底缓缓流淌过的平静暖流。
Team“打开看看。”
Phayu示意Sky看看纸袋里的东西，自己则拿起Sky喝过的那杯柠檬水，很自然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隔阂。
Sky带着一丝疑惑和期待，小心地打开纸袋口。
里面不是文件，也不是图纸——赫然是一个制作精良、棱角分明、一看就极其专业的实木轻便画架！配套的还有一个折叠小凳和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扁平画具盒！他惊喜地抬起眼看向Phayu，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眼底亮起的光彩比远处的海面还要澄澈动人。
Phayu没有解释，只是把柠檬水往Sky手边又推了推，眼神示意他喝水。
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Sky左手腕处那一片几乎已经淡不可见的、只剩下一条粉色浅线的伤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捕捉的心疼和歉意，最后化为一片沉沉的、温和的暖意。
Sky没有再说话，只是捧起那杯盛满柠檬水的玻璃杯，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阳光和海风的气息，直直撞进心坎里。
那一点点残留的酸涩被此刻满溢的、温热的、微妙的甜意彻底覆盖、冲散。
他看着Phayu。Phayu也回望着他。空气中流动着无需言语的暖意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澄澈安宁。像暴风雨过后的晴空，明净高远，没有一丝杂质。
海风温柔地拂过桌面，吹动着Rain额前的碎发，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规划着转正后的“蓝图”，阳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
Phayu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盛满柠檬水的冰凉玻璃杯壁，感受着那微微的湿意和滑爽的触感。
Sky则安静地感受着掌心画架坚实木料传来的沉稳力量感，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那片广阔无垠、闪烁着阳光碎金的海面。
浪花永不停歇地拍打着洁白的海岸线，一遍，又一遍。像一场声势浩大的、充满力量的温柔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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