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轻纱窗帘，刚好落在Teh汗涔涔的额头上。
他站在客厅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念念有词，手上还比划着夸张的动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绷的味道，像一根被拉得太长的橡皮筋，随时会“啪”地一声断掉。
Teh“不对！还是不对！感觉完全没进去！”
Teh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对着镜子里那个表情用力过猛的自己狠狠瞪了一眼。
厨房那边传来“滋啦”一声油响，接着是鸡蛋滑入锅里的诱人香气。
Oh-aew 围着一条沾了点油渍的蓝色围裙，探出头来
Oh-aew“怎么了Teh？那几句台词这么难啃啊？”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还夹杂着一点油烟的暖意。
德没回头，依旧死死盯着镜子
Teh“难！难死了！这是个精神分裂的角色你知道吗？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要杀人那种！要那种…那种瞬间爆发又瞬间收敛的矛盾感！”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厨房方向开始表演，面部肌肉扭曲变形，声音忽高忽低
Teh“‘你以为你懂什么？’ —— 这样？还是‘你以为你懂什么？’ —— 这样？”
两种语调天差地别。
Oh-aew赶紧关掉炉火，锅铲都来不及放下就跑了过来。
他看到Teh额角暴起的青筋和那双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血丝的眼睛，心里揪了一下。
Oh-aew“哎哟喂，干嘛这么拼？放松点啦！”
他凑上前，抬手想摸摸Teh的脸颊
Oh-aew“脸都拧巴了，演出来看着不像分裂，像便秘呢。”
Teh被这粗俗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一把抓住Oh-aew的手腕挡开
Teh“我正找感觉呢！别闹！”
可那紧绷的肌肉线条，在握住Oh-aew微凉的手腕时，似乎也松弛了一丝丝。
Oh-aew手腕皮肤细腻的触感和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像一丝微弱的风，吹散了丁点焦虑。
Oh-aew撇撇嘴，也没坚持，顺势抽回手
Oh-aew“好好好，大艺术家，你继续分裂吧。今晚吃炒饭咯，加了双份鱿鱼和虾仁！”
他转身回厨房，嘴里还嘟囔着
Oh-aew“等会儿再给你尝尝我调的泰式酱汁，保证‘嘭’地一下味蕾爆发又收敛哦！”
故意学Teh的说话方式。
Teh被气得想笑又无可奈何，对着他的背影虚晃了一拳。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他对着镜子的身影，但刚才那点焦躁，被Oh-aew的调侃冲淡了不少。
他重新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认真寻找那微妙的情感开关。
傍晚六点半，餐桌上摆着两盘金灿灿、粒粒分明的海鲜炒饭，点缀着鲜艳的胡萝卜丁、豌豆和嫩绿的葱花，中间一碟红绿相间的自制泰式辣酱散发着诱人的酸辣香气。
窗外华灯初上，公寓楼的点点灯火映在玻璃窗上，像撒落的星星。
Teh饿狼一样扒拉着炒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Teh“唔！…好吃！这个酱调得真好Oh-aew，酸甜辣平衡得刚好！”
他竖起大拇指，眼睛都亮了。
Oh-aew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吃着，嘴角弯起
Oh-aew“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看你下午那样子，还以为你不会饿呢。”
他舀起一勺酱汁淋在饭上，红油渗入饭粒。
Teh“饿死了！”
Teh咽下一大口
Teh“下午太入戏了，精神消耗特大。”
他灌了一口冰可乐，满足地哈了口气
Teh“对了，那海报…就是你说的那个街头艺术节的？”
他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Oh-aew眼睛一亮，放下勺子，迅速从旁边的设计画稿中抽出一张
Oh-aew“对对！你看！”
他把画稿推到Teh面前。
画稿是黑白的素描草稿，构图大胆而抽象，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缠绕的麻绳状结构，象征着“联结”，背景融合了曼谷的街头涂鸦元素和传统泰式庙宇的花纹线条，视觉冲击力很强。
Teh“嗯…”
Teh嚼着饭，凑近看了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Teh“这个麻绳…是不是有点太具象了？感觉不够飘逸啊？现在年轻人不都喜欢那种…那种看起来随意又很有设计感的风格吗？比如加点喷溅感或者拼贴元素？”
Oh-aew脸上的兴奋瞬间凝住，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草稿
Oh-aew“不够飘逸？……我明明想表现的是力量感下的纠缠和连接…”
他小声辩解，手指在草稿边缘无意识地抠了抠。
Teh完全沉浸在“专业指点”的角色里，顺手又扒拉了一大口饭，含混地说
Teh“哎呀，力量感也要时尚点嘛！你看最近那些大牌广告，都走简约风。你看这里，”
他伸筷子指着草稿上麻绳的部分
Teh“线条再放松点？或者加点色彩爆炸的感觉？搞个渐变？你这黑白稿感觉有点…有点死板？”
Oh-aew“死板？！”
Oh-aew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Oh-aew“这是我构思了一个礼拜才出来的！你觉得它死板？”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那筷子戳了一下，有点发胀的闷疼。
Teh被Oh-aew突如其来的质问噎了一下，抬头正对上Oh-aew那双漂亮的、此刻却写满了受伤和质疑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是他黑暗中最亮的星光，现在却像蒙上了一层雾。
他喉咙里那口饭突然有点咽不下去了。
Teh“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Teh有点慌，想找补回来
Teh“我是说…就是提点小建议…你知道的，我演戏嘛，对画面感觉可能也有点…”
他越说越没底气，看着Oh-aew紧抿的嘴唇，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又说错话了！这张破嘴！
Oh-aew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画稿收了回来，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餐桌上诱人的香气似乎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微妙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空气里飘着炒饭的油香，却让人觉得堵得慌。远处传来曼谷轻轨驶过的嗡鸣声。
Teh觉得嘴里的炒饭没了滋味，硬是吞了下去。
他讪讪地低头扒拉着饭粒，心里直骂自己：又来了！Teh你这个笨蛋！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张嘴！明明Oh-aew辛辛苦苦做的饭，等他问意见就该好好夸嘛！
他偷偷抬眼瞄Oh-aew，看到欧儿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有点落寞。
Teh“那个…Oh-aew”
Teh放下勺子，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Teh“对不起啊，我刚才…太直接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的设计肯定没问题的！特别独特！”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心里慌得很，怕这点迟来的补救像落进深水的小石子，连个响都没有。
Oh-aew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像飘落的羽毛，轻得没什么分量，却让德的心更沉了。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勺子碰到盘子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曼谷的夜色愈发璀璨，霓虹闪烁，映在窗玻璃上，像一张喧闹而冰冷的网。
______
同一时间，距离Teh和Oh-aew公寓并不太远的Sathorn区。一栋现代化写字楼的巨大落地窗前。
Bas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纽扣，显得有些疲惫，但更衬出他挺拔的身形和沉淀下来的稳重气质。
他正和合作方负责人一起，抬头看着巨大显示屏上播放的一则广告样片。
广告充满动感与时尚感，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在城市穿梭。背景音乐节奏强劲。
王经理“很好，Bas，这次的视觉设计很抓人眼球，特别是这个色彩碰撞和场景转换。”
合作方负责人赞许地点头。
Bas嘴角露出一抹专业而克制的微笑
Bas“谢谢认可。色彩明快确实更能吸引年轻一代的目标人群。”
他目光扫过显示屏上快速切换的画面。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定格在屏幕上。
那是一个侧脸特写，眼神忧郁深邃，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感——是Teh。
为某个青春服饰品牌拍的广告短片截图。画面上的Teh有着Bas几乎不认识的专业和魅力。
Bas的眼神微微一顿，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他的眼底，快得旁人几乎无法捕捉。
是怀念？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瞬间就被他敛去。
他抬手自然地指向屏幕另一处
Bas“不过这里，我觉得城市夜景的过渡可以再自然一些，现在的剪切略显生硬…”
旁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干练的女声插入
Nam“王经理，Bas。”
Nam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手里抱着ipad，快步走来，显得精明而利落。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
Nam“样片效果不错，预算细节我们核对一下？”
王经理“噢，Nam来了。”
合作方负责人王经理热情地招呼
王经理“正好，Bas这边也提了建议。我们……”
Bas转过身，正对上Nam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周遭喧嚣的背景音仿佛都褪色了。
Nam“学长。”
Nam扬起标准化的笑容点头，称呼依旧客气得透着距离。
她的目光飞快地从Bas脸上移开，落到屏幕上，定格在Teh那张脸上。她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Nam“这不是…Teh？”
那个曾经在她眼里只是个懵懂爱哭的少年？
Bas也看到了广告截图里的Teh，轻轻
Bas“嗯”
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Bas“他发展得很快。”
Nam 眼神复杂地盯着德的脸，那陌生的专业感让她有些恍惚。
记忆深处，似乎浮现出一张更年轻、更青涩、因为爱情而迷茫无措的脸庞。
那个为了Oh-aew能哭得撕心裂肺的Teh，和眼前广告里充满魅力、甚至带点忧郁神秘感的Teh，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时间真可怕。她收敛心神，重新挂上完美的职业微笑
Nam“是啊，真了不起。”
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转头专注地看向负责人手中的资料
Nam“经理，预算第四项需要我们这边提供……”
Bas站在一旁，没有再接话。
他的视线也落在屏幕上Teh的那张脸上，只是停留得更为短暂。
都市霓虹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送出恒温的风，吹不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丝难以言喻的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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