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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是要炸开,浑身骨头缝都在疼。
我使劲吸了口气,肺里却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喘不上来。耳边是儿子**不耐烦的声音:"妈!你到底签不签字啊?我爸等不了了!"
女儿李娟在旁边帮腔,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就是啊妈,雅雯阿姨等我爸 decades了,你就不能成全他们吗?再说了,你一个文盲,跟我爸合葬像什么样子?"
丈夫张建军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他扯着我的手,气若游丝,说的话却像冰锥子往我心里扎:"小慧...对不起你...当年...你的大学通知书...是我拿给雅雯的...她...她比你更需要..."
"啊!"
我猛地坐起来,满头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是要蹦出来。
眼前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是糊着报纸的墙顶,报纸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卷了起来。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蝉鸣声,还有...老吊扇"吱呀吱呀"的转动声?
我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紧致,没有老年斑,也没有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我又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上只有一点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这不是我的手!
我的手早就因为长年累月的操劳,变得粗糙不堪,关节粗大,冬天还会裂开口子,疼得钻心。这双手...太年轻了!
我掀开薄被跳下床,腿有点软,差点摔倒。房间很小,大概也就十个平方,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掉漆的木头衣柜,再没别的家具了。书桌上堆满了复习资料,最上面放着一个白色搪瓷缸,里面还有小半缸凉白开,水面上漂着几缕细小的茶渍。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狠狠灌了一口。水有点温,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是我们家那台旧饮水机特有的味道。
我把目光转向书桌角落,那里压着一张旧报纸。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出嗓子眼。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抽出来。
日期是——1987年7月23日。
轰!
我脑子里像有个炸雷猛然响起,眼前阵阵发黑。1987年7月23日...这个日子我至死都忘不了!这是高考放榜的日子!是我命运转折的日子!
前世的今天,我满心期待地等着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为那是我跳出这个贫穷小家庭的唯一希望。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通知书始终没有来。后来张建军告诉我,我落榜了,而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普通大学。
再后来,我嫁给了他,成了工厂的一名普通女工,每天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供他读书。他毕业后进了机关单位,当上了干部,我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可谁知道,这只是我悲剧人生的开始。
他升职后就开始夜不归宿,对我越来越冷淡,后来更是直接把那个叫赵雅雯的女人带回了家。我闹过,吵过,可他总是说我无理取闹,说我没文化,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孩子们也越来越嫌弃我,觉得我这个当妈的给他们丢了人。
直到他躺在病床上,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我的大学通知书根本就没丢,是他拿给了赵雅雯!他们早就勾搭在了一起,合起伙来骗了我一辈子!
而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双儿女,不仅不帮我,反而帮着那个抢走我人生的女人说话,逼我在他们合葬的协议书上签字!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五十八岁的我,在无尽的怨恨和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以为那就是我的终点,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让我回来了!回到了我十八岁,一切悲剧还没开始的时候!
"吱呀——"
老吊扇还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划掉了"高考倒计时15天"的字样,旁边还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7.23 放榜日"。
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高高的,上面还放着我最喜欢的一本数学练习册,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解题步骤。角落里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上面已经有点干硬了。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想哭。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偷走我的人生!张建军,赵雅雯,还有那两个白眼狼...你们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清华园的槐花,我一定要亲自去闻一闻!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节拍急促而熟悉,像是在催命一样。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个敲门声...我永远都忘不了!前世的今天,就是这个时间,就是这个敲门声,把我一步步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慧!林慧!你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张建军!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竟然来了这么早!前世他是下午才来的,还带着几个苹果,装模作样地跟我一起等通知书。
"来了来了!"隔壁王大妈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建军啊?找小慧有事?"
"嗯,王大妈,我来找小慧有点事。"张建军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阳光无害,"阿姨叔叔呢?没在家吗?"
"哦,她爸妈今天都加班,厂里最近忙得很。"王大妈笑着说,"小慧这孩子也是,一个人在家等通知书肯定急坏了。你来得正好,陪她说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不能打草惊蛇。我得想个办法,让他露出马脚,然后...
我快速环顾了一下房间,目光落在了门后的扫把上。不行,太冲动了,会把邻居引来的。我又看了看桌上的水果刀,那是用来削苹果的。也不行,万一失手了...
"小慧?你在家吗?开门啊!"张建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走到门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
门外站着的是年轻时候的张建军,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显得很精神。他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大男孩,谁能想到,这副阳光帅气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多么肮脏自私的心!
我咬了咬牙,缓缓地打开了门。
"小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等通知书等得着急了?"张建军一进门就关切地问,眼神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房间。
我侧身让他进来,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搪瓷缸喝了一口水,然后笑着说:"阿姨叔叔今天都加班吧?也是,厂里最近忙。我爸妈也不在,寻思着过来陪你一起等通知书。"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叠折叠整齐的纸张,放在了桌子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来了!就是这个东西!前世我就是因为签了这个,才让他有机可乘,偷走了我的大学通知书!
"对了小慧,有个好消息!"张建军拿起那叠纸,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我托人帮你弄到了一个'特困大学生助学申请',说是能解决学费问题,就是得填些资料。"
我看着他手里的"帮困申请书",那几个黑体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纸张边缘有些毛糙,是那种最普通的草纸,摸起来很粗糙。我记得前世我就是在这张纸上签了字,然后我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张建军把申请书递给我,笑得一脸真诚:"你看,这上面有几个地方需要签字,我已经用红笔圈出来了,你照着签就行。签完了我帮你交上去,应该能申请到不少助学金。"
我接过申请书,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张,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申请书上确实有几个地方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放着一支钢笔,墨水已经吸好了,显然是准备好了让我签字。
我的目光快速地扫过申请书,果然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用极小的字体印着一行字:"委托代领录取通知"。前世我就是因为没看到这行字,才傻乎乎地签了字,让他名正言顺地领走了我的通知书!
张建军见我半天不说话,又催促道:"小慧,快点签吧,这可是好事啊!你想想,咱们家条件都不好,就算你考上大学了,学费也是个大问题。有了这笔助学金,你就能安心上大学了。"
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张建军,这个所谓的'帮困申请书',其实是让我委托你代领录取通知书的授权书吧?"
张建军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小慧,你胡说什么呢?这怎么会是授权书呢?这就是普通的助学金申请啊!你是不是太紧张了,看错了?"
"看错了?"我冷笑一声,举起申请书,指着角落里的那行小字,"那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委托代领录取通知',你当我不认识字吗?"
张建军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是被我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一把抢过申请书,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林慧!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帮你弄来助学金申请,你竟然怀疑我?"
"好心?"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好心,就是想偷走我的大学通知书吗?"
张建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我,今天竟然会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小慧,你真的误会了..."他试图解释,可声音却越来越小。
"误会?"我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张建军,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供我读完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钱上大学?"
我故意模仿前世的语气说话,果然看到张建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就是啊,"他连忙附和,"所以我才帮你弄这个申请啊!有了这笔钱,你就能..."
"但是——"我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大学,不用你'帮'!"
说着,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申请书,双手用力,"嘶啦"一声,将申请书撕成了两半!
张建军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林慧!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可是你的前途啊!"
"我的前途我自己走,不劳你费心!"我继续撕着手里的纸,直到把它撕成了碎片,然后狠狠地扔向张建军,"张建军,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丫头吗?想拿我的通知书?做梦!"
"你..."张建军被我气得浑身发抖,他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捏着,"林慧!你别不知好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的手腕生疼,几乎要碎了一样。但我毫不畏惧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想偷走我的通知书?张建军,你真让我恶心!"
"你给我放手!"我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邻居,王大妈和几个阿姨推开门,探头探脑地看着屋里的情况。
"哎呀,这是怎么了?小慧,建军,你们怎么吵起来了?"王大妈连忙走了进来,想要劝架。
张建军看到有人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松开我的手腕,委屈地说:"王大妈,我好心帮小慧弄来助学金申请,她却误会我,还把申请书撕了..."
"什么?助学金申请?"王大妈惊讶地看着我,"小慧,有这好事你怎么还撕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其他几个阿姨也七嘴八舌地劝道:"对啊,小慧,建军也是一片好心..."
"建军这孩子多好啊,还想着你..."
我看着张建军那副虚伪的嘴脸,心里的火气更大了。我指着门口,冷冷地对他说:"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张建军没想到我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威胁:"林慧,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大妈她们,摔门而去。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大妈连忙扶住我,关切地问:"小慧,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刚才我和张建军吵架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邮递车的铃铛声!
通知书!我的通知书!
我猛地推开王大妈,抓起桌上母亲留下的几块零钱塞进裤兜,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很暗,光线很差,我急促地往下跑着,差点摔倒。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外面的巷子热气蒸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尘土味。
我拼命地往前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他们抢走我的通知书!绝对不能!
跑过街角的杂货店时,我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张建军和赵雅雯拿着我的通知书,相视而笑。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啊——"
我尖叫一声,脚下跑得更快了。我要抓住我的命运,我要重新活一次!
远远地,我看到一辆绿色的邮递车停在前面的路口,邮递员正拿着一叠信件,准备挨家挨户投递。
就是那里!我的通知书一定在里面!
我加快了脚步,朝着邮递车跑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张建军气急败坏的叫喊声:"林慧!你给我站住!"
我回头一看,只见张建军正从筒子楼里追出来,他跑得很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了。
不行!我不能被他抓到!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邮递车冲去。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对着邮递员大喊,声音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有些沙哑。
邮递员听到我的喊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我。
我跑到他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了。
"小同学,你有什么事吗?"邮递员和蔼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叔叔,我...我来拿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阳光下,邮递员的笑容显得格外亲切。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零钱,心里默默地说:清华,我来了!这一世,我只为自己而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