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议室的空气像凝固了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条红木会议桌被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冰冷的光芒。风晚晴坐在主位，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条暴露了她内心的不耐。对面坐着的几位元老级董事，个个面色凝重，像一群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的秃鹫。
"我认为这个并购案风险太大，"张董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新兴市场的消费习惯我们完全不了解，投入这么多资金简直是赌博！"
"张叔，"风晚晴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锐利，"三年前我们进军新能源领域，您也是这么说的。"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那场争议巨大的决定，最终为风氏集团带来了超过百亿的利润增长。
王董事干咳两声打破沉默："话不能这么说，晚晴。那是赶上了政策红利，可这次不一样..."
风晚晴没等他说完，将一份文件推到桌中央："这份是麦肯锡最新的市场调研报告，我已经让团队验证过数据来源。东南亚地区的中产阶级正在以每年12%的速度增长，对高品质家居产品的需求缺口巨大。如果我们现在不进去，等竞争对手站稳脚跟，我们就要付出三倍的代价。"
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是她通宵达旦研究数据的结果，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市场预测，都刻在她脑子里。
"可是你父亲..."刘董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风晚晴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提到父亲，风晚晴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父亲中风住院后，这些元老就开始蠢蠢欲动，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他们以为她还是那个刚接手公司时，需要看他们脸色的小姑娘？
"我父亲信任我的判断，"风晚晴站起身，椅子腿与光滑的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并购案我已经决定了，下周一开始执行。散会。"
她抓起桌上的文件夹，转身就走，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像是在发泄刚才压抑的怒火。
回到办公室，风晚晴将文件狠狠摔在桌上。她走到落地窗前，双手撑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发慌。她深吸一口气，却感觉更加疲惫。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弟弟风天宇发来的微信："姐，爸今天精神好点了，还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
风晚晴的眼神柔和了些，手指快速回复："今晚我过去。"
天宇回了个OK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姐，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风晚晴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累？她早就不知道累是什么滋味了。从接手公司那天起，她就没有停歇过。父亲倒下了，她就是风家的顶梁柱，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是秘书张晨："风总，苏总监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您。"
"让她进来。"
苏曼妮推门进来，带来一阵香风。她一眼就看出风晚晴脸色不对，径直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跟那帮老顽固吵架了？"
风晚晴没说话，算是默认。
"得了吧，跟他们置气犯不着。"苏曼妮走过来，将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说正事，东南亚并购案的法务文件我看过了，有几个条款需要修改..."
两人讨论了半个多小时工作，苏曼妮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昨晚见你朋友圈发的那家咖啡馆，看起来不错啊。你竟然会去那种地方？"
风晚晴一愣，她什么时候发朋友圈了？仔细一想，可能是前几天随手转发的一篇关于咖啡文化的文章。
"随便进去喝了杯咖啡。"她轻描淡写地说。
苏曼妮暧昧地挑了挑眉："只是喝咖啡？那家店的咖啡师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哦。"
风晚晴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穿着米白色厨师服的身影。阳光洒在他身上，眼神清澈，带着几分不羁和随意。还有他说的那句话："生活需要留白。"
"你认识他？"风晚晴不动声色地问。
"傅时嘛，我当然认识。"苏曼妮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惋惜，"以前是国际知名的咖啡师，拿过好几个大奖。我哥之前想挖他去我们酒店做咖啡总监，亲自去谈了三次，都被他拒绝了。想不到他竟然甘心窝在那么个小咖啡馆里。"
风晚晴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傅时只是个普通的咖啡师。
"他为什么拒绝？"
"谁知道呢。"苏曼妮耸耸肩，"听说他家里条件不错，开咖啡馆纯粹是兴趣。不像我们，每天为了生计累得像条狗。"
风晚晴没说话，心里却对那个叫傅时的咖啡师多了几分好奇。
送走苏曼妮，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风晚晴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对门外喊道："张晨，通知下去，下午四点的会推迟到明天上午。"
没等张晨回应，她已经走进了电梯。
再次来到"时光角落"咖啡馆，正是下午茶时间，店里比早上热闹了不少。风铃再次响起，却没有引起太多注意。风晚晴环顾四周，发现靠窗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只有吧台前还有两个空位。
她径直走过去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那个身影。傅时正站在吧台里面，低头专注地制作着咖啡。他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
风晚晴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半拍。她甩甩头，
暗骂自己莫名其妙。
"需要点什么？"傅时终于抬头，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一杯黑咖啡。"风晚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傅时点点头，转身开始忙碌。风晚晴坐在吧台前，有些不自在地环顾四周。旁边两个年轻女孩正在低声交谈，话题时不时围绕着咖啡师展开。
"你看傅时今天是不是特别帅？"
"是啊是啊，他专注做咖啡的样子简直了，我每天都来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风晚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小姑娘真是...
就在这时，她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风总，您让我查的关于时光角落咖啡馆的资料找到了。"
"念。"
"时光角落咖啡馆， owner傅时，三年前开业。面积约200平米，租金每月8万。员工加上傅时一共3人。主要客户是周边的上班族和居民，周末客流增加约30%。月营业额大概在15-20万之间，利润空间有限。"
风晚晴听完，心里大概有数了。以这家店的规模和营收，根本无法承担这么好地段的租金。看来苏曼妮说得没错，傅时确实不缺钱。
"咖啡好了。"傅时将一杯黑咖啡放在她面前。这次没有拉花，只有晶莹剔透的深褐色液体。
风晚晴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确实比她平时喝的速溶咖啡好喝多了。
"多少钱？"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不用了，"傅时摆摆手，"今天是我们店的三周年纪念日，所有顾客咖啡免费。"
风晚晴有些意外："你们还有这活动？"
傅时笑了笑："偶尔吧。做生意嘛，开心最重要。"
开心最重要？风晚晴几乎要嗤笑出声。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开心最重要"这种说法，只有"业绩最重要""利润最重要""市场份额最重要"。
就在这时，吧台前的一个空位被人占了。风晚晴皱了皱眉，她习惯了私人空间，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太近。尤其是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喝杯咖啡，放空一下大脑。
"这里有人。"风晚晴冷冷地对那个准备坐下的男人说。
男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可这里没有放东西啊？"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风晚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男人似乎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就悻悻地走了。
傅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风晚晴喝完咖啡，感觉紧绷的神经确实放松了一些。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四点半了。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傅时说："明天下午，我包场。"
傅时正在擦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抱歉，我们不接受包场。"
风晚晴皱起眉头："我付十倍的价钱。"
傅时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的老顾客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如果我为了你一个人赶走他们，不太合适。"
"我可以付他们误工费。"风晚晴觉得有些可笑，这家小店的营业额，她随手就能买下十个。
"这不是钱的问题。"傅时再次强调，语气平静却坚定，"我的咖啡馆，不为任何人改变规则。"
风晚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又是这样，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地激怒她。她走到吧台前，双手撑在吧台上，微微前倾身体，逼近傅时："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风氏集团的总裁，风晚晴女士。"
风晚晴有些意外，他竟然认识她？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得罪我有什么后果。"风晚晴的声音冰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尤其是在一个咖啡馆老板面前。
傅时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抱胸，微微挑眉："风总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风晚晴毫不退让地回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吧台前的其他顾客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傅时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风总的世界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
"至少目前为止，是的。"风晚晴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可真可悲。"傅时摇摇头，转身继续擦杯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抱歉，风总，我帮不了你。如果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谈事，对面就有五星级酒店，那里的总统套房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风晚晴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这个男人，竟然敢如此无视她的存在，如此轻蔑地对待她！
她死死地盯着傅时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周围的目光让她感觉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喂？"风晚晴强压怒火接起电话。
"是风晚晴女士吗？这里是中心医院。您父亲刚才突然血压升高，情况有些危急，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刚才的怒火瞬间被恐慌取代。她抓起包，转身就往外跑，甚至忘了跟傅时说一句再见，或者说一句更难听的话。
傅时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时，只看到门口晃动的风铃和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拿起吧台上风晚晴不小心遗落的丝巾，那是一条质地精良的香槟色丝巾，一看就价值不菲。
"风总，您的丝巾！"傅时追到门口，却早已不见风晚晴的身影。他无奈地摇摇头，将丝巾折叠整齐，放进吧台后面的抽屉里。
风晚晴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只是情绪激动导致的暂时性血压升高，没什么大碍，让她别太担心。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父亲，风晚晴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如果不是她执意推进这个风险巨大的并购案，父亲也不会情绪激动。如果父亲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爸，对不起。"风晚晴握住父亲苍老的手，声音哽咽。
风建国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傻孩子，跟爸说什么对不起。爸知道你辛苦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司的事，别太勉强自己。要是太累了，就歇一歇。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风晚晴的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爸，您放心好好养病，公司的事我能处理。"
在医院陪了父亲两个多小时，直到父亲睡着，风晚晴才悄悄离开。走出病房，夜已经深了。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街角。"时光角落"咖啡馆的灯还亮着，温暖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亲切。
风晚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店里客人已经不多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傅时正坐在吧台后面看书，听到门响，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的丝巾。"傅时从抽屉里拿出丝巾，递给她。
风晚晴接过丝巾，低声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白天那个盛气凌人的女总裁判若两人。
"你父亲还好吗？"傅时忽然问道。
风晚晴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傅时指了指她的手机："刚才你跑出去的时候，手机落在这里了。医院打来电话，我接了。"
风晚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她接过傅时递过来的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她再次说道，声音真诚了许多。
"不客气。"傅时笑了笑，"要喝点什么吗？今天打烊前的最后一杯咖啡，我请客。"
风晚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吧台前坐下，谁都没有说话。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营造出一种奇妙的宁静氛围。
傅时很快就煮好了咖啡，推到风晚晴面前。这次，咖啡表面有一个完美的心形拉花。
"尝尝看。"傅时说。
风晚晴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比下午那杯更加醇厚，更加温暖。
"谢谢你。"她第三次说谢谢。
傅时笑了笑："你今天说了三次谢谢。"
风晚晴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对不起，下午的时候，我态度不太好。"风晚晴低声说，语气里带着歉意。
"没关系。"傅时摆摆手，"你当时肯定很着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风晚晴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拒绝苏氏集团的邀请？"
傅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煮煮咖啡，和客人聊聊天，挺自在的。不像在大酒店，要应付那么多虚伪的人和事。"
"可是那样能赚更多的钱，有更高的社会地位。"风晚晴不解地说。在她看来，傅时的选择简直不可理喻。
"钱够用就好，地位什么的，我不在乎。"傅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风晚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风晚晴愣住了。
她想要的吗？
这个问题，她有多久没有想过了？自从母亲去世，自从父亲病倒，她的人生似乎就被设定好了轨迹——接手公司，努力经营，让风氏集团发扬光大。这是她的责任，她的使命，却唯独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什么？
小时候，她想当一名画家，整天和颜料画笔为伴。大学时，她想出国深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现在，这些梦想都被尘封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看着风晚晴陷入沉思，傅时没有打扰她。他知道，这个问题需要她自己寻找答案。
过了很久，风晚晴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
傅时笑了笑，递给她一张纸巾："没关系，慢慢来。生活那么长，总有时间找到答案的。"
风晚晴接过纸巾，擦掉眼角的湿润，忽然感觉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石头松动了许多。她看着傅时温和的笑脸，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谢谢你。"她第四次说谢谢。
傅时挑了挑眉："第四次了。"
风晚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像是冰雪消融，让她原本冰冷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傅时看着她的笑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风晚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送你。"傅时站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风晚晴连忙拒绝。她不想再欠他任何人情。
傅时也不勉强："也好。路上小心。"
风晚晴点点头，拿起包和丝巾，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身对傅时说："明天下午，我能来这里办公吗？就我一个人，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
傅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这里可没有免费的WiFi。"
"没关系。"风晚晴也笑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随时欢迎。"傅时说。
走出咖啡馆，夜风吹在脸上，却不再那么冰冷。风晚晴抬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星也很多。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咖啡的香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再来这里办公，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咖啡好喝，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氛围让人放松，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叫傅时的咖啡师。
风晚晴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她迈开脚步，向停车场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似乎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明天，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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