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相遇

九月的蝉鸣裹着热浪撞在画室玻璃上，林小满攥着转学生手册的手指微微发颤。帆布书包肩带滑到手肘，露出校服袖口磨得起球的线头，这是他第三件洗得发白的二手校服，左胸口原本绣校徽的位置，如今只剩淡淡的痕迹。

"同学，需要帮忙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惊得他后退半步，后背撞翻了角落的颜料架。钴蓝色颜料如同倾泻的瀑布，泼在白瓷砖上蜿蜒成河，又顺着缝隙渗进木质地板的纹路里。林小满盯着那片蔓延的蓝，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对不起......我赔。"

"别动。"陆子轩放下调色盘，工装裤口袋里滚出几颗薄荷糖。他蹲下时，领口的校徽在阳光下闪了闪，金色边框勾勒出向阳中学的标志。少年手腕翻转，银灰色刮刀灵巧地收拢颜料，动作利落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颜料没干前要用刮刀处理，纸巾越擦越糟。"

林小满看着对方将混乱的色彩重塑成抽象派图案，深蓝色漩涡中央，几抹明黄颜料点缀得恰到好处，像是宇宙中闪烁的星群。当陆子轩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笑意："我叫陆子轩，三班班长。你是新转来的林小满？"

"你怎么知道......"

"上周教导主任特意叮嘱，要照顾低血糖的同学。"陆子轩掏出薄荷糖，锡箔纸在指间折射出细碎的光，"不过他没说，你会是个隐藏的破坏王。"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小满接过糖的指尖残留着薄荷凉意。转学三次，这是第一次有人用"隐藏"这个词，仿佛他闯的祸都成了待发掘的宝藏。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随便画着玩的。"

"你的画很特别。"陆子轩忽然指向画架，上面歪歪扭扭贴着张半成品漫画。穿着宇航服的少年漂浮在星云间，眼睛里流淌着液态银河，"人物眼睛里有星星，像梵高的星空倒过来。"

林小满猛地用画布盖住作品，耳尖发烫。从小到大，只有母亲夸过他的画"天马行空"，更多的是老师皱着眉说"不务正业"。此刻他慌乱地收拾散落的铅笔，却不小心碰倒了陆子轩的调色盘，紫色颜料溅在对方白球鞋上。

"没事。"陆子轩笑着扯起裤脚，露出同样沾满颜料的裤腿，"艺术家的勋章。"他撕下素描纸，铅笔在纸面游走如飞，快速勾勒出分镜草图：教学楼穹顶长出向日葵，穿着校服的学生化作振翅的蝶。"艺术节快到了，班级需要舞台背景设计。"线条流畅得像溪流，"放学后要不要试试？就当赔我的校服。"

林小满盯着那张画，陆子轩把打翻的颜料画成了银河，石膏像的轮廓化作星际战舰。走廊传来预备铃，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书包带彻底滑落到地上，铅笔盒摔出清脆声响。

"小心。"陆子轩伸手去扶，两人的手指在半空相触。薄荷糖在口腔里化开清冽的甜，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低血糖发作时要立刻补充糖分。可此刻心跳如擂鼓，分明是另一种眩晕。

画室门被撞开，几个男生探进头："陆子轩！合唱团选拔要开始了！"

"来了。"陆子轩将草图塞进林小满掌心，转身时又回头，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金边，"下午四点，老地方见。对了——"他扯了扯沾着颜料的校服领口，"这颜色还挺适合我的。"

脚步声渐远，林小满蹲下身捡拾散落的文具。阳光穿过他颤抖的指尖，在那张草图上投下细密的光斑。画里的银河正在蔓延，仿佛要冲破纸面，将他拽进某个陌生又迷人的世界。他抚摸着纸上未干的铅笔痕迹，忽然发现右下角画着两个并肩的小人，其中一个戴着宇航员头盔。

收拾完画室时，林小满在储物柜发现了惊喜。不知何时，陆子轩将自己的备用校服挂了进去，还附了张便签："尺寸L，应该合身。——银河修复师留"。校服口袋里，几颗薄荷糖用纸巾细心包着，纸巾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午休时，林小满躲在美术器材室补觉。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他翻出书包里的漫画本，鬼使神差地在空白页画下陆子轩的侧脸。少年弯腰作画时睫毛的弧度，说话时翘起的嘴角，还有那抹总能驱散阴霾的笑容，都化作线条跃然纸上。

"原来你在这儿！"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合上本子。陆子轩抱着一摞画册闯进来，额角沁着汗珠，"找了你好久，合唱团临时加练，我怕你......"他瞥见林小满慌忙藏起的漫画本，眼睛亮起来："新作品？"

"没、没什么。"林小满涨红着脸，书包带又不争气地滑落。陆子轩伸手帮他整理，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发烫的耳垂。器材室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气息，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林小满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放学后教我画漫画吧？"陆子轩突然说，"作为交换，我教你弹吉他。"他从包里掏出一把破旧的木吉他，琴弦已经生锈，"这是我爸留下的，一直没学会。"

林小满愣住了。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陆子轩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忽然发现，这个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班长，眼底藏着和自己相似的孤独。

"好。"他听见自己说。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温柔，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约定伴奏。

当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林小满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却死死攥着那张画满银河的草图。陆子轩留下的薄荷糖，在书包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星星坠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