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用指甲小心地挑开粘连在一起的泛黄纸页。一张折叠起来的、比书页更为脆弱的纸张，随着我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像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我的脚边。

俯身捡起。纸张薄如蝉翼，触手粗糙，呈现出一种枯槁的、毫无生气的土黄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上面是同样用毛笔书写的字迹，墨色深浓，透着一股陈年的冷硬，笔触间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僵硬感？像是书写者带着极大的痛苦或恐惧在运笔，每一划都透着挣扎。

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展开这张脆弱得惊人的纸。

当它完全在掌心摊开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纸的顶端，赫然是三个墨色森然的大字——

冥婚契！

下方的文字，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格式书写着：

立契人：林氏门中，显妣林门陈氏

凭媒：槐荫为证，月魄主盟

今将亡女林秀姑年方十六，于庚申年七月十五子时身故……

愿配与显考……

……之灵，缔结阴亲，永为夫妇，幽冥异路，两不相负……

……聘礼纹银镯一只，为证……

我的目光如同被冻住，死死钉在那行字上——“聘礼纹银镯一只，为证”。

手腕上，那只冰冷的银箍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视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向下移动。

在契书的末尾，清晰地列着几个名字，旁边按着鲜红刺目的指印，如同凝固的血滴。其中一个名字，墨迹较新，与前面古旧的笔迹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仓促和……绝望？

那名字是——

林晚！

我的名字！

旁边，是一个同样刺目的、深红色的指印！那红色鲜艳得诡异，仿佛刚刚按上去不久，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甚至……隐隐散发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嗡——”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五斗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祭品献祭的滔天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冥婚契！用活人配死人的婚契！而我的名字，赫然在列！那只禁锢着我的银镯，竟是买命的“聘礼”！奶奶……她竟然是立契人？是她亲手……把我卖给了某个不知名的、早已腐朽的亡魂？！

“为什么……奶奶……为什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泣音的嘶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索命契约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契书的最下方，紧挨着那个属于我的、鲜红刺目的指印旁，还有一行极其潦草、墨色淡得几乎要化开的蝇头小字，仿佛是书写者在极度恐惧和匆忙中草草添上的：

“……此契，锁魂缚魄，代代相承，林氏女，皆祭品……”

“代代相承……林氏女，皆祭品……”这八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祭品？我们林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献祭给某个幽冥存在的祭品？奶奶……她也是？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腕上银镯的冰冷更甚百倍，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愤怒，只剩下一种坠入无底深渊的冰冷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