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上）

伊莎打听到甜品店每天开张的时间，第二天来到梦熙的小屋前，却发现门窗紧闭。门上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今日休息”，是梦熙昨晚走时顺手挂上的。伊莎有些疑惑，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啊。她果然…碰到了什么事情吗？

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怕打扰到她休息，还是选择了编辑消息。

【伊莎：早上好啊，梦熙。有空吗？】

一夜未眠的梦熙立刻察觉到手机的震动，打开，首先是一条置顶消息。

【小帅：梦熙，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方便的话，愿意抽空和我喝杯咖啡吗？最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就在你的店附近。我请客。】

梦熙心里一动。然后就看到伊莎的信息。

她犹豫了。

平心而论，她更愿意赴他的约。那种想要靠近的感觉是发自内心的，何况他难得主动邀请。可是，她几乎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她何必傻傻去接那必将泼来的冷水。他礼貌性的行为让她又气又恼，一个晚上没睡好觉。现在，她更好奇伊莎会找她做什么。

于是，在赌气和好奇心的驱使下，她选择了回复伊莎：

【梦熙：我有空的。有什么事吗？】

很快对面发来消息：

【伊莎：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找你学做蛋糕，想尝尝阿力上次说的口味。方便现在到店里来吗？我等着你。】

虽然不太明白伊莎突然的请求，但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而且，她并不排斥。短暂思考后，她给出答复：

【梦熙：我马上过来。】

很快小帅也收到了消息，不禁有些失望。

【梦熙：真抱歉，我有约了。有什么事的话，改天再说吧。】

梦熙匆匆赶到店门口时，伊莎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店门前数着路过的车辆。她松松地扎着低马尾，一身很休闲的杏色连衣裙，显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梦熙打开店门，气还没喘匀，“新衣服吗？很适合你。”

伊莎笑了笑：“谢谢。——这有什么，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那好吧，现在就可以开始。菜单在柜上。想学什么？”她说着，递给伊莎一件围裙，“把这个系上，衣服别弄脏了，做完了还能拍个照，超漂亮的。”

伊莎没有拒绝，也没有多加思考。“简单点的吧。…我很久没做过蛋糕了。你挑一个如何？”她说。

梦熙立刻会意：“提拉米苏。需要这些：鸡蛋，咖啡，白砂糖，乳酪…”她挨个列出，伊莎也能极默契地立刻从食材柜里取出，让她去准备更专业的器皿。

当蛋壳在碗沿轻轻扣响，澄澈的蛋清如月光般滑落。温润的蛋黄静卧在碗底，像夕阳投下的几枚余烬。伊莎将细白的砂糖温柔倾入碗中，执起搅拌器，任金属线网搅动着卵黄与糖粒。起初是笨拙的粘稠，继而竟渐渐泛起丰盈的泡沫，膨胀舒展，色泽亦由初时的鲜亮转为更深的金色，仿佛旭日最终化为融金之夕照，柔滑如绸缎流动。接着倒入乳酪。雪白绵软的乳酪与蛋液相遇交融，搅拌器缓缓滑动，每一次搅动都留下漩涡，又缓缓弥合，渐渐化为一整盆细腻的乳黄云朵。

伊莎的眼里泛起小小的讶异，转头对上梦熙的盈盈浅笑。“没错，就是这样。备用就可以了。——博士小姐的手果然很有天赋。”

伊莎微微一笑。然后是交融的咖啡与朗姆酒，香气如同被点燃的馥郁火焰，弥漫在整个厨房里。在梦熙的引导下，伊莎指尖捏起一小块手指饼干，轻轻送入那浓褐色的液体中。再提起时饼干由坚脆转为柔软，沉甸甸的。

“它好像有心事。”伊莎忽然说，感受着指间的重量，看向身边人的眼睛深得仿佛能洞察一切。梦熙拿起深盘的手微微一顿，粉晶色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极力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没有多余的话。

“铺到盘上来。一层饼干，一层奶油。”她说，声音微颤。

伊莎照做。先小心铺下一层吸饱了咖啡酒液的饼干，接着舀起那云朵般的奶油倾泻其上。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指代替刮刀，轻轻涂抹、抚平，感受着乳酪奶油在掌下柔顺地铺展、沉降、弥合。冰凉滑腻的触感自指尖流淌，仿佛云朵在掌间坍塌，又重塑。

一层一层，蛋糕雏形初现。最后，细密如尘的可可粉被筛网小心地筛过，均匀飘落如薄雾。伊莎屏息凝视，唯恐惊扰了这纷扬。粉末覆盖了所有痕迹，初学者的生涩被悉数抹去，只剩下深沉的颜色和微苦的香气。万事俱备，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静默的造物送入冰箱深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如何？”梦熙一边帮她处理善后工作，一边问。

“不比我的研究工作简单。”伊莎苦笑了一下，“你很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坐在店里的小木椅上，伊莎漫不经心的品尝着梦熙刚刚给她准备的咖啡，空气里是苦涩的浓香和良久的沉默。

“需要多久？”她问。

“4个小时。…或者，更多。”

漫长的等待。

两个女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和煦的晨光早已变成翻滚的热浪。伊莎没再刻意说些什么。只是她看见了，那个温柔得能泛粉色泡泡的女孩子，眉眼间始终有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冰箱门重启之前，梦熙终于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知道吗？伊莎，”她说，声音很轻，像浮在空中，“提拉米苏，在意大利语中，是‘带我走’的意思。”

伊莎注视着她变得空茫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读不懂我的心。我…带不走他的心。”她接着说，那语气故作轻松，好像在说着别人，带着一种深深的自嘲。

伊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是他吧。

竟是…因为他么。

心绪，从未如此芜杂。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仿佛没有察觉，又或者是，察觉了又觉得不重要了。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他约我了。我推掉了。来找你了。他想说的。我都猜得到。”

“其实你也…”

“很喜欢他吧。”

轰！

突然的点破让伊莎猝不及防。她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似乎从未如此清醒的女孩。

她明明,是来开导她的吧。至少，希望她开心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

“我…”伊莎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在你们的世界的危机明明已经解除之后。你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没有做任何的预告。”

“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你，是一个那么显著，那么无法忽视的变量。”

她说得很快，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让伊莎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明白。直到我再次看到了你。我一瞬间就知道，或许他的心里早已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即使那个人消失了很久，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可是他从来不表现。平静得让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在他把所有蛋糕的钱悄悄还给我的时候，”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才发现，他是笨到连自己的情感都意识不到的一个人。你只在他的潜意识中，就足够抵挡所有别的想靠近他的人。”

伊莎呆住了，因为极度的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她说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

梦熙注视着她，眼里平静得可怕。

“你相信第六感吗，伊莎？”她忽然说。

“什么？”

“这就是我的感觉。我相信我的感觉。”她说着，轻声如叹息。

伊莎垂眸，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她只是那么矛盾，自己愿不愿相信，自己…该不该相信。

事情完全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就在伊莎陷入两难的时候，她却再次开口：

“喝吧。咖啡…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