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

蓝域界王宫，女王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却无心动那满桌佳肴。她手握一份加急的重要文件细细翻阅，眉头不由得锁紧。

半天，她才缓缓开口，话里是淬了冰般的冷意。

“隔岸那青屿岛，越来越无理了。”她抬眸注视桌子对面卧在纹样繁复的软垫上的那条紫晶项链，“当初愿意合作，本来求个共赢，是他们自己人心不足，欲求不满，才失信于人！如今倒好，反过来责怪我蓝域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损我声誉还妄想夺取魔幻车神的核心技术…舒马赫博士，他们最近蠢蠢欲动，如果不加紧对整个魔幻车神系统的全面升级，怕是…”她面色凝重。

此时紫晶项链发出亮光，勾勒出晶体中央神秘的纹路。一个浑厚的男声仿佛自虚空响起，有力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央：

“我明白，女王陛下。但这次毕竟不同以往。青渔岛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黑客技术，普通的升级系统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这次的升级难度太大，我身体消散多年，魂魄也很难长时间集中于高强度的工作。我已经拜托李昂传话让伊莎回来，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商讨。”

女王点点头，听见这名字，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辛苦了。这孩子…倒是委屈了她，从小就替蓝域界付出了太多，长大了却是…”她有些愧疚地顿了顿，“太成熟了。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我替伊莎，多谢女王陛下关心了。我们父女俩，能为国家多出力，也是理所应当的，女王不必放在心上。”舒马赫博士连忙回话，却句句肺腑，不似奉承。

女王闻言笑笑，视线才扫过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餐桌，不由自主被角落里一盘蓝莓吸引。那蓝莓摆放得考究，个个圆润剔透，如同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上等钻石。她伸手轻捏一颗，优雅地放入口中，感受清甜汁水在舌尖炸开。

“嗯…今年的海蓝莓倒是格外好。”她品评道，思绪飘飞，眼神里满是怀念，“想以前啊，阿芙她最喜欢海蓝莓了。海蓝莓长得慢，以前又种得少，我刚认识她，她就一个人在泡在浅海滩里采她种的海蓝莓…她种的海蓝莓啊，”女王眼眶有些发红，“这么多年了，再也没吃过那样甜的。”

舒马赫博士沉默了，竟忘了回复女王的话。只有微微泛光的紫晶，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潮翻涌。

他很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她是女王口中的阿芙，是后来他的阿芙。

那时在海边，夕阳正红。他因机械生命体研发的屡屡失败而心烦意乱，到海边散心的时候，撞见了从海蓝莓丛中缓步归来的她。

然后，她就如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忘记了走路，看她渐行渐近。

她自海波中踏出，如从夕阳熔成的金箔中升起来。一肩青蓝发丝，蜷曲如海藻，铺在肩背上，被晚照染得幽蓝中渗入赭红，像一段尚未燃尽的晚霞。一袭白裙湿淋淋贴在身上，反而裹成了半透明的茧，显出单薄而执拗的轮廓。

她背着一只半旧的箩筐，藤条被海水浸得油亮乌黑，筐里不知盛着些什么，只轻轻坠着，微微渗出咸水，滴滴答答地敲在沙滩上。她走得很轻快，赤脚陷进微温的湿沙里，每一步都留下浅洼，盛着水光，瞬息又被涌上来的浪花舔平——浪花竟如温柔的手，吮吸着她的脚踝。光照从她背后涌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一直铺展到他的脚边，仿佛是一条通往旧梦的暗蓝小径。

暮色浓了，她终于走近了，箩筐里竟似有暗蓝的星光在幽微闪烁。那青蓝发丝上凝结的盐粒，在夕照里如碎钻般跳跃，他甚至仿佛尝到了她发梢咸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她走过他身边时，脚踝上的水珠跌落沙土，每一颗都裹着落日余温，每一步都踩碎了半个太阳——潮水涌上来，那半轮太阳又在粼粼波光里摇晃着重新拼凑起来，像一幅永远无法完成的水彩。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余晖如滤镜，映照她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尖。薄唇微弯，溢出甜甜笑意，无声润他荒芜心田。

他再也忘不了那么干净的脸。

女王却好像毫无察觉他的心绪不宁，依然回忆着悠悠过往。他所思慕的她，何尝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时光那时那样无情，此刻却变得滞涩而绵长。

“她走得太急了…说好了我有空，带我亲手种一次海蓝莓的…”她已有些喉咙发紧，还是强行压下泪水，话锋一转，“伊莎那时还那么小…现在，和她多像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

项链里的灵魂早已无法控制地颤抖。

画面中的绝美，是注定只能定格在回忆中的永恒。

染上忧伤的美，那么刻骨铭心，那么…惊心动魄。

好在，她虽走了，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她。

好在，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亦极力抚平情绪，公事公办地回话：

“…阿芙在天有灵，一定感念女王还记着她。我替她…谢过女王陛下。”

女王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强行转移话题的用意，接过话头：“伊莎…像极了她。今年25了吧？”她笑了笑，也是试探，“该有人替她扎鱼骨辫了。”

舒马赫博士愣了一下子，紫晶项链随即放射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她有主见的。我虽是做父亲的，也强迫不动。”他叹了口气，“多少个上门求亲的，别说贵族的少爷，就是几个他国的王储，她一个也不应。…唉，也好，大族人家，或权力中心，离得远，辛苦得很又没人护着…我也放不下心。”

女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权力中心？

她早有所料，他不会答应。

嘴角仍噙着笑意，她说：

“我明白。我年轻的时候，答应过阿芙，定给她嫁一个好人家，护她一生喜乐。…她和您都不愿的，再好的婚事，我都绝不会强逼。”

他怎会不知女王说的是哪桩婚？可女儿的终身，他得思量好了。宁可得罪了人，不轻易松口。

“谢过女王关照。伊莎和我，感激不尽。婚姻大事，还得打算。”

女王听着他的话。她和他会面商讨多次，她早看明白了，就只要关于女儿的，他都护着，谁的面子都不给。她也不恼，只是喃喃道：

“总觉得啊，这孩子，谁也不应，可能…早就心有所属了吧。”语气淡淡的，带点不易察觉的遗憾。

紫晶项链又泛起奇光，像一个老父亲最智慧也最圆融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