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

天边最先褪去夜色，透出青灰的底子。海浪收敛了昨夜月下的碎银，只将一波波浅金推上沙岸，又悄然卷回。松林深处，鸟鸣初试，清亮地啄破了残存的薄暗。

一个呼吸着的、全新的清晨。

伊莎是最早醒过来的。她本就浅眠，帐篷又透光，她恍惚睁眼，便再睡不着。在睡袋里动了动，立刻惊动了边上她的守护者搭档。

“就醒了？还早呢。”疾风迅龙悄悄看她脸色，似乎不算太差，略微放心。

伊莎定定神。“嗯，睡不着了。想出去透透气。——你真的守了一夜吗？真是辛苦了。”

“别客气。我又不是别人。”

她莞尔一笑，坐起身来，青蓝长发随之散乱垂地，如春水流淌。轻手轻脚起身，摸出帐篷外。

海风携着晨露的微凉扑面而来。她着一席干净的细肩带白色长裙，光润的肩头裸露在外，任空气贪恋那凝脂般的手臂肌肤，任风拂起几缕青丝成帘，虚虚掩映视线中蔚蓝海景。赤脚没进细沙，无言感受着大地的温热，整个人全然像生于斯长于斯的纯色精灵。

“起得真早。”一个幽森的声音从旁响起。

疾风迅龙回头。“冷月血魔。也守了整宿啊，辛苦。”

“也？…呵呵…”冷月血魔立刻懂得，“我本来是昼伏夜出的生物…顺便而已。”

伊莎自顾自地走向海边，深一脚浅一脚地，留下一串孤独的足印清晰可辨，旁边跟着一道利落的轮痕。

昨夜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的脚印呢？被冷月血魔处理了个干净。

她轻轻坐到礁石上，海风在这里更加直接而热烈。

“这里，还挺像蓝域界的。”她抬手将眼前不安分的碎发拂到耳边，发自内心地道。

疾风迅龙闻言爬上来，车窗映进整片深蓝。

“确实如此。但…蓝域界的海更干净。”

“滤镜。”她笑了。

“你明明也是。”他说，意有所指。

她心领神会，笑意更深。

“你不高兴啦？”

“…没有。你的决定，我没话说。”他瞪着她，“有什么好笑？”

“啧。明明就是不高兴。”她咬着唇，憋不住乐。

“…”

“好了好了。”她好容易正色道，“实验完，这俩天没有不舒服吧？”

“嗯。就是觉得…身体变轻了？”他顺势转了几圈，“跑起来很轻快。”

“正常的，别担心。用于对战的能量不在你体内了，负荷就小了。你现在像个钥匙，要对战的时候才能打开并利用你存储在神斗卡里的能量。”

“原来如此。真想赶快试一试啊。”他很兴奋。

“别急。”她哑然失笑，“现在只是能量储存的地方变了，还没有注入更多的能量。还有很多细节要处理呢。”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太阳渐渐变晒了。

“看那边。他们也起来了。…达娜在向你招手呢。”他远远地看着她身后。

伊莎回过头，抬手回应了那个小姑娘。

“我们回去吧，”她轻灵地站起身，“要帮忙喽。”

一大一小原路返回，投在沙滩上的影子越来越深。

“早上好啊，伊莎。”列小帅愉快地向她打招呼，赤色的头发睡得有些乱蓬蓬的，让她暗自有些忍俊不禁 ，“还是起得这么早啊。”

“嗯。习惯了。”她说着，视线投向正在分配工作的梦熙和达娜，“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梦熙笑了，“他们几个男孩子，还有打下手的魔幻车神就够了，我们俩也没什么事。”

“…净会使唤人。”李昂在一边听见了，不满地咕哝。

“嘶～就是说啊…”毒孽蛇王小声附和，引发了连片的哀嚎。

“只能高效率完成。”闪电车神冷静道。

“女性…奇妙的生物。”撼地神像沉声评价。

“我更愿意接着流浪。”雷动熊怪非常不满。

“嘻嘻，你们习惯了就好。”高智打趣道，方岳更是连连点头，“像我们一样。”

邦达早就高效地生火烧水，根本不需要人叫就干完了。

“啧，还得是老大啊。”惊天神鹫自豪地驾驭能量球飞动着。

列小帅和达利则挑选着食材。

“诶？达利，这个先别往锅里丢啊。”列小帅哭笑不得，“丢得太早一会就煮烂了。”

“没关系！煮得久才入味啊。”达利嬉皮笑脸的，“试试不一样的吃法嘛。”

“…”

没辙。

玄武神龟窝在小帅头顶，看着锅里刚丢下去的野菜咕咚冒泡，吓得往后退一步：

“好可怕的烹饪方式…”

“啧。长这么多眼睛…第一次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蛊惑飞仙已经不愿分辨锅里是什么、有什么了。

七嘴八舌的，倒是很欢乐。

伊莎正有些闲得慌，梦熙一把拉住她：“快整理整理头发！我们负责美美地拍照就可以了！”

“嗯嗯！”达娜兴奋地附和，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相机，在她面前晃了晃，“都准备好啦！”

“啊？”伊莎措手不及，尴尬地捋了捋头发，“那个，我只会很简单的发型啊。”母亲走得早，在这方面她确实没什么经验。

梦熙摆摆手，自信地说道：

“放心好了，这个，对我来说比做蛋糕容易多了。全都交给我就好！——怎么能浪费这么好看的裙子呢？”她拉了拉伊莎的衣角，毫不掩饰的赞美让一个常年泡在实验室里的博士小姐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

梦熙却没有收敛她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白裙，喃喃自语道：“这个…适合扎什么发型呢？丸子头…不行，不符合你现在的气质。用簪子簪起来好像就可以…可是没有带簪子哦…嗯…”

几个大男孩围在锅旁边，注视着她为难的神色，很…无语。

“再不快点，都要糊了。”达利一脸不理解，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就全部吃掉了。”

“不许！”达娜一个眼神恶狠狠扫过来，吓得他噤声，两根食指在胸前对对碰，嘀咕着：“我也不是认真的嘛…”

列小帅一直看着她们这边，极其自然地笑着。

“那个，我倒觉得，扎什么都很好看。”他脱口而出，所有人、所有魔幻车神搭档都听到了。

伊莎的脸“腾”一下红了。

梦熙注意到了，不禁憋笑，故意拔高声音：

“你说得对。但是呢，我一定要给她挑出最好看的发型。不然呢——没有惊艳的效果，在某个觉得“都好看”的人眼里，”她耸耸肩，“浪费了。”

“熙！”伊莎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神不由得飘忽着看向那个被点名的大男孩，幸好，他只是依旧温和的笑着，但好像…眼里又多了点期待？！！

所有人，除了达利，甚至邦达！都不约而同地微笑。笑得…那么微妙！！！

“…”正尴尬得双手绞得都要胶一起了，梦熙终于决定好，“鱼骨辫。最适合的。”说着就要开始梳理她的头发。

“！！！”伊莎听见她的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开，这下是真的满脸通红了，“那…那个，不行！”

“为什么？”大家都困惑地看着她，尤其是梦熙，有点受伤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你信不过我？”

伊莎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那绝对不行！”

只有李昂，非常淡定地夹起一块鱼肉，冷笑道：

“…真会挑。挑到一个绝对不行的。”那语气，倒也说不上嘲讽，反而充满了对梦熙精挑细选那么久还能踩到雷的无奈。

众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列小帅很是疑惑。

伊莎正要开口解释，听到他的声音，羞窘得都要昏过去了！可是…不行，不能表现。他们明明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羞什么呢？她不能显得太夸张了——那看起来未免太莫名其妙了！然而从感性上来讲，她无数次将这个理由与他挂钩，虽然是在脑海中悄悄地想，却总是能激动得满床打滚。

“…”心里头一个源自最私密情感的声音在疯狂叫嚣，被她用理智强行压下来，她小声开口，根本不敢看那个大男孩灼灼的眼神。

“因为…鱼骨辫，在蓝域界是很特别的发式。蓝域界有个传统。蓝域界只有待嫁或已出嫁的女子才能扎鱼骨辫。再不济…一定要拥有另一半的女子才能扎。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足够让他们听见，“鱼骨辫，不管婚姻是否已经礼成，都只能由这场婚姻中女子已经命定的男子给她扎…”

…沉默。宕机。只有李昂若无其事地嚼着鱼肉。

“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飞翼天马赶紧出来解围。

梦熙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伊莎的窘迫，看起来是有点…反应过度，但她明白是为什么。

邦达挑挑眉，他也懂得，只不说话，悄悄观察列小帅的反应。

“…原来如此啊…从没听你说过。不过…”列小帅笑得明朗，“很有意义的传统呢。”

“嗯。”他的爽朗总是能奇异地抚平她内心的波澜甚至震动，她放下心来，起码…没被发现她的小心思。

可矛盾的是，他又是这样，千人一面的温和，让她内心深处泛起小小的失望。

“早说。”梦熙连忙打圆场，“你也想不到会这么巧吧？真是抱歉，我们换个发型就好了。很像鱼骨辫的…给你扎个侧麻花，这个可以吧？”

伊莎感激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她如瀑的长发被斜编作一束松散麻花辫，垂在胸前一侧。几缕未被束缚的发丝，慵懒地滑落瓷白的颈侧，又被晨风轻轻拂动。

“好了。”梦熙笑着看她，“抬头。”

本微垂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梢，指尖与青蓝交映，更衬出几分冷意。闻言轻轻抬眼，薄薄晨光勾勒出姣好轮廓，脸上红霞未尽散，青蓝眼眸仿佛含着隔夜的雾霭。整个人疏淡地浸在初醒的天光里，像一缕遗世独立的淡蓝烟霭。

“！…”梦熙眼里满是惊叹，“很漂亮啊！…达娜！你快看，很适合她的，对吧！”

“嗯！”达娜的笑无比热烈真诚，“伊莎！真的很漂亮！不需要化妆就很上镜的漂亮！”她兴奋拉过伊莎，“快！我给你拍！一定出片的啦！”

“…谢谢。也不用这么…”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拗她不过，伊莎只好面对镜头，露出微笑。

而一旁，那个坐在人群中，活得如同阳光般的大男孩，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的视线，他的光亮，透过所有锅里氤氲的雾气，透过数道漫不经心或只是纯粹欣赏的目光，从她抬眸的那刻，就悄然地、也无比自然地，胶在了她身上——她脸上，她每一缕发丝上。

那样的笑…多适合她啊。

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又近，又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