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夜深人静，列小帅的基地里依旧灯火通明。

阿力早就受到许可正常下班，列小帅独自一人埋首实验室奋战。

研究越深入，他越觉得不对。

当然不是说，他对威甲车神不了解。反之，了解太多，才觉得奇怪。尤其是，经过其他三架魔幻车神的实验后，一经对比，他才觉得，威甲车神的能量储备，还有很多别的数据指标，是不是…太突出了一点？

他无休止地整理这项比预想中复杂得多的工程，却越理越乱。抓耳挠腮地，额角在空调冷风下也沁出薄汗。定睛，威甲车神安静地在实验槽里沉睡。幽暗的车屏，竟第一次让他有看不透的感觉。

…唉。

无声的叹息。他最好的搭档，在最需要的时候，却不能再鼓励他了。

他强迫自己暂时放下手头工作，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多时，放空的脑海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数据流如同流水潺潺划过，慢慢地自动化一般分类、拼接、组合…

他眉头微蹙，猛地睁眼。

…不。不是一点。

威甲车神的整体性能，比想象中的、比其他旧型魔幻车神的，突出太多了。

他所做的，更像在发掘威甲车神的潜能。而他所要做的，是激活这部分潜能，再把唤醒的能量引流。

加班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完成。索性关闭系统，顺手收拾掉晚饭的点心盒。紧接着移步休息室，一阵翻箱倒柜。不多时，从柜子最顶层拉出一个看着还很新的睡袋，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毛巾，沾了点水，开始从里到外地擦拭着。高效地完成这一切，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人往沙发上一倒，等睡袋干。

连轴转久了没觉得累，一放松下来全身骨头像要散架。脑袋却从头到尾没歇过，许许多多的疑问挥之不去，接二连三的猜测上下翻涌。

不由自主想起，休眠着的威甲车神，完全就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迷你车模型的样子。对啊，威甲车神，是爸爸的设计吧！他或许更了解自己的创造。可…那么晚了，打扰他老人家也不合适。那么数据？那么庞大的数据流，孤军奋战想短时间完成绝对行不通。可现在…谁能帮忙呢？…要是伊莎还在这里该有多好。谁…能她那样厉害又那样明白他呢？谁来能有他们俩之间目会神遇的默契呢？谁…！一个名字忽然浮现，让他昏沉中感到一丝雀跃。他翻身坐起，几乎想立刻拨通对方的号码，却瞥见玻璃窗外夜色沉沉。

…算了。明天再说吧。

睡袋干得差不多了。

灯一关，却没有预想中完全的黑暗。两道直勾勾的光亮，从放置睡袋的地方横空出世，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思绪。

列小帅走近那光亮，有些不明就里。

“疾风迅龙？你怎么还没休息？”

疾风迅龙退到一边，看他缩进了睡袋，调暗车灯。

“聊聊？”

“…好。”

车灯完全熄灭。疾风迅龙趴在睡袋旁边，列小帅露出一个脑袋的地方。音量不大，彼此能听见。

列小帅侧身躺着，昏暗中看见那青色的流畅线条折射出幽光，近在咫尺。

“那个，平时你也这么晚吗？”他尝试找点话题。

“差不多吧。”疾风迅龙答得干脆利落，“经常在研究所里休息？”

“没有。”列小帅在黑暗中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更能看清楚些什么，“之前一次下大雨，回不去了，只能卧沙发。…这个，”他指了指睡袋，“是备用的。第一次拿出来。”

“原来如此。这两天辛苦了。”

“怎么会。”他自然而然地回答，“伊莎也拜托我好好照顾你的嘛。”

“…”听见这个特殊的名字，疾风迅龙动了动，像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列小帅察觉到黑暗中的一点小动静，心下了然。

“伊莎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吧。”他微笑道，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种描述客观事实般的肯定，“你像她的守护神。”

“？”疾风迅龙闻言转向，直直面对他的脸，隐约看见他的笑容。“魔幻车神和魔幻车手，本来就是双向奔赴的存在。…你为什么这么说？”

“是啊…可是疾风迅龙，你在我一躺下就把车灯调暗了哦。那么细心又熟练的样子…经常这样悄悄看着她入睡吧。”列小帅看对方神色复杂，连忙澄清，“别在意，我只是单纯这样觉得…这样猜想。”

疾风迅龙沉默了。

…被看得透透的啊。不过，似乎并不恼怒呢。难怪…凭什么给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迷得患得患失的。

“不用说别的，我承认。”疾风迅龙坦荡地说，“就像你第一次驾驭威甲车神一样，我，第一个魔幻车手是她。而她，陪她走得最久的魔幻车神，是我。…我看着她长大的，你明白吗，列小帅？”

“嗯，我理解这种感觉。”列小帅仰头看着天花板，话里满溢着珍视，“所以…才想好好保护啊。”他又想起休眠的威甲车神了…想起并肩作战的日子。想起他寻找弟弟，而自己寻找爸爸的惺惺相惜的时光。想起那沉稳的光芒。想起那份全然的托付和信任——真的是能让人热泪盈眶的存在啊。

“拥有一个好搭档的魔幻车神，也会这样想的，对吧，疾风迅龙？”他最后感慨道。

“当然。”疾风迅龙毫不犹豫。

…沉默。是无声的共鸣吧。即使，是不一样的生命体。

良久。

列小帅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想说“晚安”。

疾风迅龙却快他一步，爬到他的胸膛上，迫使他低头直视自己。

列小帅微微撑起身子，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到自己倒映在疾风迅龙车屏上的，无比真实的脸庞。他眨了眨眼，疑惑…在闪烁。

疾风迅龙看在眼里，却没有直接开口。他一动不动，深深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体内的器件发出低沉的轰鸣——那是一种警告般的审视。

对视。又是良久。

他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目光没有任何的闪躲。

“列小帅。”他终于缓缓出声，那浑然天成的磁性声线，带着无与伦比的认真，与…探寻。

“你，很擅长理解别人。很真诚地对待每个人。真诚地平等着…我无需用更多的词来评价。你是很可靠的男人。”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的出口都极有分量，最后的“男人”二字，他说的很重——重逾千钧。

列小帅一直认真地听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比起和平常一样被高度认可时的不好意思，此刻他只有一种被完全掌控的…肃穆的感觉。

忽然…猜到了些什么。

却没有打断。

“平等的真诚，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有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不是替我自己。”

“你，列小帅，对伊莎…到底是什么感觉？”

疾风迅龙极其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灰暗之中紧紧地锁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那是宣告。你骗不过我。

那是质问。你看得懂那么多人，甚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唯独…忽视她一个人的内心，甚至一段沉淀那么多年的感情？

那是发自内心的询求——我问问你的真心。

列小帅一直微微撑着身子，小臂有些发酸。听到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没有惊讶，没有被冒犯，没有觉得很突然。

就好像，他的潜意识里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只是他自己，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所以那一直被搁置着。直到疾风迅龙如此直接地点明，他只有一种当局者如梦初醒的平静，甚至是…释然。

他只是如释重负般地重新躺下，双手交叉到脑后，双眼紧闭，双唇紧抿，像在很仔细地思考。

准确的说，是深深地向内求索。

感觉…是什么？是什么感觉？是她来自异世界的不同凡响？是她清丽外表下的兰心蕙质？是相处的感觉？是无声胜有声的契合吗？是最好的科研搭档吗？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而已吗？是什么？是在感觉什么？不由自主浮现的脸？第一时间想到的她？是担忧吗？是关怀吗？是…她真实的样子更令他欣喜吗？是…是什么？！！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疾风迅龙全然看在眼里。至少…他居然真的在这么突兀的话题上认真了。

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时间从未走得如此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

“嗯…我在脑海里组织了很久语言。”列小帅锁着眉头，极其艰难地开口，“不断推翻，不断重塑——很奇怪吧，我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完全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疾风迅龙向前一步，依旧目不斜视。

“那是什么意思？”

“这样说吧…那种感觉太复杂了。很…难以言喻。”他仍然紧紧闭着眼，仿佛这样做能够让他更加沉浸在语言的雕琢中，以形容得更加准确。

但是…语无伦次。

他认了，不意味着不屑于这个问题的准确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唯一一点，我能肯定，”他猛然睁眼，眼神坚定地看向疾风迅龙，那里，他分明看到了来自一个搭档的煞费苦心和期盼。

这无法影响他的判断。

他是认真的。无关取悦任何人，不管他的答案是否会让谁失望，会让谁欣喜若狂。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说出的话才会有的重量。

“伊莎…对我而言，”他的话如此简短而掷地有声，听不出丝毫的微颤或犹豫。

“很特别。”

“非常。非常非常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