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达选的餐厅环境不错,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湖滨城市沐浴阳光的盛景。他安静地坐着,冰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他那张本就冷峻的脸更加轮廓分明。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深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对面魂不守舍的列小帅。
菜上来了,都是按常理来说列小帅会抢着下筷的菜式——菜虽然都是邦达点的,但是…几乎都是特意按他的口味。 今天,他却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半天没吃一口。
“嘶,太久没一起吃饭,是口味变了还是没胃口?”邦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敲在冰面上的石子,“话是你撂在前头的,而且这家店,风评还可以。”
“嗯…”列小帅象征性地夹了一筷子最近的辣子鸡,却嚼出了一种食之无味的感觉,“还可以。有点香槟会更好。”说着效率极高地招呼了服务员,表达了诉求。
邦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香槟?
他看着列小帅那双明显在逃避接触的眼睛,以及提议喝酒时那不过脑子的热情——这家伙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那差得人神共愤的酒量?!十八岁成人的时候,说好的不醉不归,结果他一杯倒,还得自己费劲巴拉地给他扛回去!…从此以后他几乎是滴酒不沾,今天真是…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邦达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在列小帅那张努力掩饰却依旧透着萎靡的脸上扫过,又淡淡看了一眼列小帅无意识摩挲着的、微微颤抖的指尖——多么标志性的小动作。
这还是他认识的列小帅吗?
罕见。
…不。不对。是根本从未有过。
气氛在列小帅提出加香槟之后变得异常沉闷。两只魔幻车神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跟在各自搭档身边。惊天神鹫落在邦达肩头,撼地神像则趴在列小帅右手边。
邦达心里明镜似的,并没有阻拦朋友点酒的行为——或者说想阻拦也来不及了。他想着怎样开口好。
“舒马赫博士那边的事,解决得还好吧。”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引着话题。
“嗯。没什么问题了。”列小帅说这句话时不带丝毫欣喜,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一切都结束了”的悲凉事实。
“是吗?”邦达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你的状态可不像‘解决了’的样子。”
“呃…或许吧。…就是有点烦。”
邦达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有点烦?”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烦到需要靠魔幻车神来发泄?烦到需要点酒?列小帅,这可不像‘有点烦’的程度。”
“…或许吧。”依旧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邦达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放弃了引导的想法。他冰蓝色的眸子眯了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他…这次回创异界,时间不短。”
“嗯?…嗯。她中了药,身体需要休养,而且…好像也抽不开身。”列小帅把这些苍白的理由一一搬出,最后说服自己般地补充了一句,“况且…她没有回来的理由了。”
邦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邦达轻轻摇晃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列小帅,“在说伊莎吧。…我指的不是她。”他顺理成章地引出了这个变得有点烫嘴的名字,丝毫不避地对上列小帅因为被小小戏弄而失色的脸,“我没说是她。跟你待了这么多年的威甲车神,似乎不在你身边了。反而是你…啧,也不算特别迟钝。某些反应还挺快。”
列小帅紧锁着眉头,无言以对。
邦达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水到渠成,接下来的话更是字字诛心:
“我记得,你说好欠我这顿饭的时候,伊莎也不在啊。”他指的是列小帅直接把接机忘了的事,那段时间,阿力说过:“博士小姐请假很久了哦。”
列小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有否认。
邦达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像审判。
“这一次…似乎也没打算回来啊。”邦达优雅地腾出手夹菜,眼神却死死地锁着好友,“不过,从你回来到现在,也不算很久。说来还挺令人受伤…我国内外来来回回,一去几个月起步,都是朋友的话…也没见你这么挂念我。”
列小帅瞪大眼睛看向邦达,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某种被戳中的无措。
邦达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收手:
“还是说…”
“她和我,在你心目中的定位…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列小帅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否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挣扎和伪装,在邦达这记直球面前,不堪一击。
两辆魔幻车神屏息凝神。很显然,如果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较量,列小帅已经一败涂地。
香槟在此时被服务生送了上来,瓶身凝结着冰凉的水汽,发出细微的声响。
看到列小帅这个反应,邦达知道起作用了。他靠回椅背,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果然。”
果然?
“那是什么意思?!”列小帅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话一出口,又立刻后知后觉般地喃喃:“那是…什么意思…”
邦达若无其事地咀嚼着,平静地看着他。
而列小帅,他一直以为…那是什么意思?!他对她的定位…
一位可以完全交付后背的战友?
一位与自己绝对默契的科研共事者?
一位总是能无条件支持他、相信他的挚友?
不仅如此…不仅如此吧!她明明是…
一个脱下白大褂换上居家裙后吃到美味的甜点会笑得很满足的平凡又美好的女孩。
一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在他心里渐渐累积占据越来越相当的一席之地的女孩。
一个仅仅只要游离在他视线之外一点点时间就会让他不由自主烦躁、沉闷、空茫的女孩。
一个明明能让他甘愿蹲守她身前、紧握她双手、护她于怀中、甚至为她将所有风雨都撑在伞外的,他绝不愿意让其受到丝毫伤害的女孩。
……
女孩?还仅仅只是普通的女孩?或是…所谓朋友?
——多么无力又苍白。
一个…他对疾风迅龙说过的,唯一可以肯定的,对他而言无比特别的人。而剩下的,他怎么也形容不出来的感受,日复一日地被他迟钝到令人发指的思维和极其错误的“只是朋友”的前提压抑着、藏匿着的情愫——直到她离开;直到知道了,她可能不会回来——才在所有一反常态的日常中和一针见血的点明中一触即发,甚至不攻自破,然后形成一个能解释所有又让他的心跳瞬间失序的认知,在此刻无比清晰。
而他…从前竟浑然不觉。
“呵…”列小帅齿间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在自嘲。
又像是接受了所谓“认知”,或如释重负地承认了。
“…”目睹他微表情的邦达内心默默地叹气,真的是…笨得可以。
算了,点到为止。他也做不了更多。
餐厅里轻柔的音乐还在流淌,邻桌的谈笑声隐约可闻。
“孺子可教。”邦达压下心底的无奈,收回了方才略显咄咄逼人的架势,淡淡道。
他拿起筷子,在列小帅因为恍然依旧有些失焦的眼神中,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列小帅几乎没动过的碗里,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吃饭。酒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