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陈雨泽的谈话,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贺屿的理智。窗外的海在夜色里翻涌,映照着他内心的波澜。烦躁、质疑、还有一丝被戳中要害的刺痛,最终在黎明前清醒过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轨道,解决家里的问题。这是既定目标,不容动摇。而周乐琪……贺屿的目光落在窗外,眼神复杂。陈雨泽是对的。他的存在,他的任何一点好意,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都成了刺向她的无形利刃,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他的靠近,是她的灾难。
“离她远一点……让她安安静静……”
这句话不再是控诉,而是成了贺屿行动的唯一准则。一种理智取代了之前的冲动。视而不见,彻底的漠视,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安全的距离。至于那些因他而起的流言和刁难……他只能远离,让那些恶意慢慢消散。
第二天走进教室,贺屿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他目不斜视地走向座位,放下书包,拿出书本。整个过程,目光没有在周乐琪身上停留一秒。他调整了坐姿,看向窗外那片灰蓝的海面上,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关注的世界。
周乐琪攥紧了口袋里那管药膏,指尖冰凉。昨天他递药时那短暂的目光接触,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让她在绝望中生出过一丝微弱的期待。然而,身后只有一片寂静。没有笔尖轻点椅背的微痒,没有练习册推过来的动作,连那偶尔会让她心跳加速的视线也彻底消失了。
周乐琪控制住自己想侧头窥视的冲动。最终,她将脸埋进臂弯里,指甲掐进掌心。失落和酸涩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他终究是厌烦了,觉得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吧?手中的药膏,此刻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贺屿的视而不见执行得近乎苛刻。
当同学用刻薄的话语影射周乐琪时,贺屿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几乎要爆发出来,但陈雨泽沉重的声音立刻在脑海响起:“你每一次靠近她,对她来说……是催命符!” 他强行压下冲动,硬生生将目光钉死在书页上,仿佛这些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当值日时,周乐琪去清理储藏室,吃力地拖着沉重的废弃实验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脸憋得通红时,贺屿正从旁边经过。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瞟一眼,像一阵没有温度的风,径直从她身边掠过,走向教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投过来的,带着微弱而受伤的目光。
贺屿平稳地走出教室,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而不见带来更深的、无声的折磨。
周末的清晨,难得的宁静被楼下传来的谈笑声打破。贺屿皱着眉,有些不耐地睁开眼。他昨晚看书到很晚,本想补个觉。
贺母贺屿!贺屿!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母亲温柔中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
贺屿带着一丝烦躁,随意套了件T恤,趿拉着拖鞋走下楼梯。当看到客厅里那个穿着精致碎花连衣裙、笑容明媚、与这简陋客厅格格不入的女孩时,他愣住了。
贺屿余茜?
贺屿的惊讶毫不掩饰,
贺屿你怎么来了?
余茜是他对门的邻居,从小在一所学校上学,算是青梅竹马。
余茜Surprise!
余茜蹦跳着过来,裙摆飞扬,
余茜我缠了我爸好久,他才同意让我过来玩两天!哇,贺屿,你这里……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贺家已经尽力布置,但和S市的家比还是有天壤之别,她皱了皱鼻子,
余茜……
余茜好有‘生活气息’哦!不过能找到这里可真不容易!
她抱怨着,语气却带着娇憨。
贺母小屿,茜茜特意来看你的。
母亲脸上带着笑容,她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
贺母你带茜茜出去逛逛吧,海边小镇,总有些新鲜东西。别总闷在家里。
她看着儿子略显憔悴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复杂,
贺母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放弃那边的朋友到这里来。
贺屿眉头微蹙,捕捉到母亲话里的未尽之意。
贺母好了好了,带茜茜去玩吧。
她转身去厨房准备水果,回避了话题。
贺屿看着母亲的背影,心中的疑云更重。家里一定出了不小的事,而且是父母极力想瞒着他的。
余茜走啦走啦!
余茜才不管那么多,她兴奋地拉住贺屿的胳膊,
余茜带我去海边!我要捡贝壳!吃海鲜!听说这里的海鲜特别新鲜!
她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
贺屿很不情愿。他只想安静待着。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拒绝余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被余茜半拖半拽地拉出了门。
阳光正好,海风带着周末特有的慵懒气息。余茜像只出笼的蝴蝶,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在粗糙的石板路上蹦蹦跳跳,看到路边晒着的渔网要摸摸,看到小摊上的贝壳风铃要问问价,看到卖海货的摊子更是大呼小叫。
余茜贺屿!你看这个螃蟹好大!
余茜哇!那个贝壳好漂亮!
余茜贺屿贺屿,这个海螺能吹响吗?
她不停地拉着贺屿的胳膊问东问西,笑声清脆悦耳。贺屿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简短地回答两句,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高大的身影和余茜娇小的身影走在一起,一个沉默疏离,一个明媚活泼,形成鲜明对比。余茜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自说自话,甚至故意去踩他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余茜喂!贺屿!你走慢点!等等我嘛!
余茜娇嗔着,小跑几步追上,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摇晃。
一个人在一旁注视着他们。
周乐琪刚从家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补好渔网的旧袋子,准备去海边修补。她穿着旧衣服和一双沾着泥沙的胶鞋,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正低着头走路,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
她的脚步瞬间顿住了。看着不远处那对身影,贺屿高大挺拔,他身边的女孩娇小玲珑,穿着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漂亮裙子,笑容明媚得像六月的阳光。他们站在一起,女孩正亲昵地拉着贺屿的胳膊摇晃着撒娇,而贺屿虽然皱着眉,却没有甩开她。那画面,和谐得刺眼,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是来自同一个光鲜亮丽世界的人。
一股巨大的自卑感涌了上来。她想起自己破旧的家,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和沾着鱼腥的手……再看看那个站在贺屿身边、笑容明媚、衣着光鲜的女孩……云泥之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转身,不敢再看第二眼,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手中的渔网袋子变得异常沉重,勒得她手指生疼,却比不上那股自惭形秽和尖锐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