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最后一次见到林秋是在地铁站。
那天她穿着新买的淡蓝色连衣裙，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转身时发梢扫过书包上挂着的樱花钥匙扣。我永远记得钥匙扣撞击金属栏杆的清脆声响，像是命运敲响的丧钟。
三年后，这个声音在凌晨两点的电脑音箱里再次炸开。
视频画面剧烈晃动，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奔跑。惨白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棂漏进来，在地砖上割出蛛网般的裂痕。镜头扫过斑驳的墙面上"仁和医院"的铜牌，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是城西那栋废弃七年的精神病院。
"嗒、嗒、嗒——"
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突然清晰，画面陡然翻转。镜头对准幽深的走廊尽头，月光在那里被黑暗吞噬。一团模糊的白影在拐角处倏忽闪过，飘动的裙摆掀起细小的灰尘，在月光下如同磷火飞舞。
我的呼吸凝滞在胸腔。那个钥匙扣，那个随着白影移动若隐若现的樱花挂饰，此刻正在屏幕里撞出熟悉的声响。
"姐姐？"
电流杂音中传来的呼唤让我浑身战栗。这是林秋失踪当晚最后发给我的语音里，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视频开始剧烈抖动，拍摄者突然开始狂奔，镜头里飞速后退的墙壁上，用猩红颜料画满扭曲的符号。
尖利的笑声在视频结尾炸响。我猛地合上电脑，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惨绿色，在窗帘上投下枝桠晃动的影子，像极了视频里那些张牙舞爪的符号。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仁和医院锈蚀的铁门前。晨雾中，这座五层建筑宛如竖立的棺材，每扇窗户都像被挖空的眼窝。挎包里的防狼喷雾贴着大腿发烫，我数着口袋里的佛珠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霉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地砖缝隙里钻出半人高的杂草，挂号窗口的玻璃碎成蛛网状。阳光从穹顶破洞漏进来，在导诊台积灰的台面上画出一道刺眼的光带。
光带里静静躺着一枚樱花钥匙扣。
我颤抖着捡起挂饰，金属花瓣边缘的刮痕与记忆中分毫不差。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转身时只看到一片衣角闪过楼梯拐角。深灰色毛呢布料，像是男式风衣的下摆。
"谁在那里！"
回声在空旷的大厅横冲直撞。我追到楼梯口，台阶上的积灰留着新鲜的鞋印。鞋码至少有44号，前端花纹是独特的波浪形。摸到手机时才发现，相册里昨晚截图的视频画面全部变成了雪花。
二楼走廊弥漫着诡异的药水味。208病房门把手上挂着崭新的锁链，我蹲下时发现锁眼里有道细小的划痕。正要凑近观察，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五楼手术室的门虚掩着。无影灯悬在积灰的手术台上方，器械推车翻倒在地，镊子与剪刀散落在瓷砖上。墙角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阴鸷，姓名栏写着"程野"。
"林小姐对凶案现场有特殊癖好？"
低沉的男声惊得我撞上器械台。倚在门框上的男人举起警官证，深灰色风衣下摆在穿堂风里扬起。他弯腰捡手术刀时，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
"程野，市局刑警。"他用鞋尖拨开地上的病历夹，"最近三个月有四起失踪案最后定位都在这里。"
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枚银戒，戒面刻着和视频里相似的符号。当他接过我递出的钥匙扣时，戒指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靛蓝色。
"令妹失踪时穿白色连衣裙？"程野突然发问。他翻开病历夹，泛黄的纸页间滑出一张照片：林秋穿着病号服蜷缩在墙角，日期正是她失踪的第七天。
手术室突然陷入黑暗。
程野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警用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切开黑暗时，我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他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枪口抵住我的第七节脊椎。
"林小姐不该碰那个钥匙扣。"他声音里带着古怪的笑意，戒指在光束下折射出蛇鳞般的纹路，"三年前你妹妹在这里摔碎了三支镇静剂，现在你又碰坏了我的手术灯。"
我僵在原地。手电光扫过墙壁，那些斑驳的霉斑突然有了形状——密密麻麻的瞳孔状图案正从墙皮里凸出来，每个"瞳孔"中央都嵌着枚微型摄像头。
"2018年6月17日凌晨两点十五分。"程野的枪口缓缓下移，"你妹妹就是在这个位置，用裁纸刀划开了值班护士的喉咙。"
他突然拽着我退到墙角。手术台下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整面器械墙向两侧滑开，露出闪着冷光的电梯门。电子屏显示这部电梯正在从地下三层上升，楼层数字每跳动一次，空气中福尔马林的气味就浓重一分。
电梯门缝渗出暗红色液体。
程野突然扯开我背包，掏出那个樱花钥匙扣扔进血泊。金属花瓣接触液体的瞬间腾起青烟，钥匙扣竟像活物般剧烈抽搐，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你妹妹的脑电波频率很特别。"他踩住扭曲变形的挂饰，"院长当年在她的杏仁核植入的芯片，现在还在持续发送信号呢。"
我浑身血液凝固。三年前林秋失踪那天，她确实刚做完脑部血管瘤切除手术。电梯门在此刻轰然开启，浓稠的血浆中泡着件染血的病号服，胸牌上的名字让我的心脏几乎停跳——林秋，床号209，入院日期2023年11月7日。
"游戏该升级了。"程野拽着我跌进电梯，他的瞳孔在血色中泛起灰白，"令妹的神经元突触在培养液里生长了三年，现在该收获新的实验体了。"
电梯开始急速下坠。显示屏的数字疯狂倒退，最终停在B18层。当闸门缓缓打开时，我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数以千计的玻璃培养舱排列在足球场大小的空间里，每个舱体都漂浮着与林秋面容相同的少女头颅。
培养舱的蓝色液体中突然睁开无数双眼睛。
程野用戒指划过最近的舱体，林秋的面孔立即浮现出痛苦神情。她的嘴唇开合着，口型分明在说："快逃"。我突然想起视频里那个奔跑视角的高度，根本不是成年女性的视线位置。
"你才是拍摄者。"我盯着程野风衣下摆的污渍，那是视频里墙角符号的同款颜料，"三年前你就在这工作，当时的身份是..."
枪声打断我的质问。子弹擦着耳际飞过，打碎了身后某个培养舱。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浸泡其中的大脑组织在地面蠕动，突触像蛞蝓的触角伸向我的脚踝。
程野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银灰色的金属骨骼。他的机械手指插入控制台，所有培养舱同时发出刺目的红光。警报声中，我听到头顶传来林秋清晰的呼唤："姐姐看头顶通风管！"
通风管盖板突然坠落。
真正的林秋从管口探出身子，她左眼装着机械义眼，右手是泛着冷光的金属义肢。当她用激光切开程野的机械颈动脉时，我认出那个手术姿势正是视频里拍摄者奔跑时的持刀手势。
"他们复制了九十八个我。"林秋的义眼射出全息投影，画面里无数个"她"正在不同时间点进出医院，"但程野不知道，三年前是我主动要求做脑机接口实验。"
程野的机械躯干在地上抽搐，电子音发出扭曲的笑声："你逃不掉的...记忆上传进度已经97%..."林秋突然将数据线插入自己的太阳穴，她脖颈后的皮肤裂开，露出闪着红光的芯片。
"现在你知道视频里的笑声是谁的了？"她转头对我微笑，这个表情我在手机相册里看过千万遍，"当两个林秋的脑电波同频，就能打开院长藏在太平间的..."
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话。程野的残躯突然自燃，火舌瞬间吞没了整个实验室。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瞬间，我看到林秋的机械手指在地面刻下那个诅咒般的符号，和当年她课本扉页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林秋的机械手指在火焰中泛着冷光。她拽着我滚进通风管道时，我摸到她后颈皮肤下的金属凸起——那是个与程野戒指符号完全相同的烙印。
"他们在每个实验体身上都刻了日期。"林秋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管道外壁上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2018.6.17是我的死亡日期，也是你的重生之日。"
我突然头痛欲裂。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现：穿着病号服的自己蜷缩在培养舱，程野拿着电击器说"这次人格移植很成功"。通风管拐角处出现一面镜子，映出的脸分明是林秋的模样。
"三年前被送进医院的其实是你。"林秋的义眼投射出全息病历，"车祸导致脑死亡的父亲，签下了双胞胎女儿的人体实验同意书。"
管道突然剧烈震动。下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数百个培养舱中的克隆体正在苏醒。她们用相同的频率敲击管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波。我的鼻腔开始流血，那些被植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们跌进地下二十层的核心实验室。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滚动着所有实验体的实时数据，中央控制台上插着枚樱花形状的密钥。林秋的机械义肢突然不受控制地掐住我的脖子，她的瞳孔变成血红色。
"本体和克隆体只能存活一个。"程野的残骸从通风口爬出，他的机械头颅冒着火花，"多完美的实验设计，亲情与生存本能的终极对决。"
我摸到口袋里的佛珠手链。当林秋的金属手指即将刺破动脉时，记忆突然闪回手术室场景——年幼的我们被绑在相邻的手术台，父亲握着院长的手说："请务必让至少一个孩子活下去。"
佛珠卡进她义肢关节的瞬间，我看到了她芯片上的编号：000。全息屏幕突然弹出警告，整个实验室开始倒计时自毁。程野疯狂大笑："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控制中心在..."
林秋突然将数据线插入我的太阳穴。无数记忆数据流席卷而来，我在意识洪流中看到了真相：程野不过是院长制造的傀儡，真正的主控芯片藏在我的海马体深处。
自毁倒计时停在最后十秒。林秋的机械身躯开始融化，她把樱花密钥按进我胸口的皮肤，那里浮现出与钥匙扣完全相同的烙印："这才是真正的控制终端，我们出生时就被植入的定位器。"
全息影像揭示出更黑暗的真相。三十年前开始的"双生子计划"，在全国范围筛选基因特殊的双胞胎进行人体改造。我们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而是发现了父亲实验室里的克隆胚胎。
"快修改定位坐标！"林秋的电子音开始断断续续。我颤抖着操作控制台，发现所有实验基地的位置竟然组成那个诅咒般的符号。当我把密钥转向自己脖颈的烙印时，屏幕突然显示【主体意识确认】。
整座实验室开始坍缩。林秋用最后的能量把我推进逃生舱，她的机械骨骼在强光中化为灰烬："记住，活着的人要带着两个人的记忆走下去..."
我在仁和医院废墟中醒来。
手机显示2023年11月7日，林秋失踪的时间节点。病号服口袋里塞着泛黄的实验记录，首页贴着我和林秋的婴儿照片，背面是院长潦草的字迹：【第99次轮回实验启动】。
远处传来熟悉的钥匙扣声响。晨雾中，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林秋"正走向医院铁门。她的马尾辫上系着樱花发绳，转身时脖颈后隐约露出数字烙印——这次是鲜红的"100"。
我握紧从实验室带出的手术刀跟了上去。当锈蚀的铁门再次发出呻吟，天空开始飘落灰烬，那是前九十九次轮回中所有林秋们的骨灰。这一次，我要在命运齿轮转动前，亲手斩断这个永劫轮回。
（全文完）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