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如针,扎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斑点。邢诩垂着眼,指尖拂过桐木琴身,弦上沾着几点猩红,正被雨水冲成浅淡的粉。巷口横着两具黑衣尸体,喉间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血已流尽。第三个刺客的刀锋离他后心不过三寸。
嗡——!
琴弦震颤的微鸣淹没在雨声里。刺客身形陡然僵直,刀哐当落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喉咙,眼珠暴突,喉头却只渗出几缕血丝,连惨叫都噎在腔子里。邢诩甚至没抬眼,苍白的手指稳稳按住下一根弦。
“琴师杀人?”
带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清凌凌压过雨幕。邢诩脊背瞬间绷紧,琴弦几乎要嵌入指腹。一道银光撕裂雨帘,快得只留残影!冰凉的金属链条带着破风声,毒蛇般缠上他劲瘦腰身,猛地向后勒紧!
力道凶狠决绝,不容抗拒。邢诩闷哼一声,被拽得踉跄倒退,后背狠狠撞进一个微凉却坚实的怀抱。冰冷坚硬的刀锋随即贴上他脆弱的喉管,激得皮肤瞬间起栗。
“巧了,”温蔓俐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带着一丝雨水的湿意和药草的清苦,“我专囚杀手。”
她一只手控着锁链,另一只手的短刀稳稳压着他脖颈,视线却落在他沾血的指尖和琴弦上,唇角噙着点玩味的弧度。这腰,比她想象的更窄韧。链条缠裹的触感透过湿透的素布衣衫,异常清晰。
邢诩眼底寒光乍现。被锁链禁锢的右手手腕一翻,一支藏在袖中的乌木发簪滑入手心,簪头淬着幽蓝寒芒,闪电般反手刺向温蔓俐颈侧!角度刁钻狠辣,全无病弱琴师的温吞。
温蔓俐头一偏,簪尖擦着皮肤掠过,带起一丝微凉。她非但不退,反而欺身向前,张口就咬住了他握着毒簪的手腕!贝齿深深嵌入皮肉,血腥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
“呃!”邢诩痛得手腕一颤,簪子险些脱手。
温蔓俐松开齿关,舌尖舔去唇边一点殷红,笑容里淬着冰:“乖,你早中毒了。沈冰河配的‘牵机’,滋味如何?”
邢诩瞳孔骤缩。沈冰河!那个毒医圣手……他猛地想起一刻钟前在茶楼角落,那杯滋味寡淡的碧螺春。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一股尖锐的绞痛猛地从心口炸开,像有无数钢针狠狠扎刺搅动!噬心蛊!邢诩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按住心口的手指痉挛般蜷曲,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雨水滚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膝窝一软,直直向前栽倒。
温蔓俐手臂一捞,锁链哗啦作响,将他下滑的身体牢牢锢住,半拖半抱地撑住他。男人身体的重量和冰冷的颤抖隔着湿衣传来。她垂眼,看着他痛苦紧闭的双眼和咬出血痕的下唇,语气平淡无波:“疼?忍着。我的水牢,专治你这身硬骨头。”
她拖着他,链条摩擦湿透的衣料,发出细碎的声响,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邢诩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浮沉,只觉腰腹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冰冷的链条像烙铁,嵌入皮肉。
巷口阴影里,一个撑着青竹伞的窈窕身影静静站着。伞面微抬,露出沈冰河那张清丽如莲却毫无温度的脸。她看着温蔓俐拖走邢诩,目光落在邢诩腰间被银链紧锁处,又扫过地上第三名刺客的尸体。
刺客的袖口在挣扎中蹭开,露出一小截金属冷光——一枚小小的龙形飞镖,深嵌在袖袋边缘,龙目处嵌着一点黯淡的红玉。前朝暗卫营“龙影”的标记。
沈冰河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凉的弧度。她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阴影,如同从未出现。雨丝织成密网,将巷子里的血腥与痕迹温柔又残酷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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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楼的地牢隐在临水石壁之下,潮湿阴冷。邢诩被重重掼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石床上,链条碰撞声在空旷的牢室里格外刺耳。腰间一松,银链蛇一般滑回温蔓俐腕间,只留下深红泛紫的勒痕。
心口的噬心蛊像被冷水浇醒的毒蛇,绞缠啃噬的剧痛再度汹涌袭来,比巷中更甚。邢诩蜷缩起身体,指节死死抠住心口衣料,骨节泛白,喉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呻吟,冷汗瞬间浸透单薄中衣。
温蔓俐抱臂站在床边,冷眼看他挣扎。水珠顺着她额前碎发滴落,砸在石地上,溅开微小的水花。
“楼主,”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老仆垂手立在门边,声音干涩,“药浴备好了。”
温蔓俐颔首。老仆无声退下。
她俯身,一把抓住邢诩汗湿的衣襟,将他从石床上粗暴地拽起。邢诩身体软得像抽了骨,大半重量倚在她臂弯,头无力地垂着,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颊边。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铁锈的冷香从他身上散出。
温蔓俐皱了皱眉,半拖半抱将他弄到隔壁石室。室内水汽氤氲,一只半人高的柏木浴桶散发着浓烈苦涩的药味。她毫不怜惜地将他剥去湿透的上衣,露出线条紧实却遍布新旧伤痕的胸膛和后背。一道狰狞的旧疤横贯左侧肩胛,新添的腰腹勒痕刺目。她目光掠过他心口处——那里皮肤完好,却透出一种诡异的暗青色。
将他沉入滚烫的药汤中时,邢诩被烫得浑身一颤,发出模糊的抽气声,混沌的意识似乎被灼痛刺醒几分。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逃离这滚烫的桎梏。
“啪!”
温蔓俐的手掌重重按在他赤裸的肩头,力道大得将他整个身体狠狠压回滚烫的药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再动一下,”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棱般的穿透力,在氤氲的水汽里砸下,“我就捏碎你这身弹琴的骨头。让你这双手,彻底变成废柴。”
邢诩身体僵住,湿漉漉的睫毛颤动,终于吃力地抬起眼皮。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只看到女人站在桶边模糊的轮廓,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像淬了寒星,冷冷地钉在他脸上。心口的绞痛在滚烫药力的冲击下似乎被强行镇压,却化作更深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闭上眼,不再挣扎,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身体承受的痛苦。
温蔓俐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肌肤滚烫又紧绷的触感。她转身走到邢诩被丢在角落的湿衣旁,俯身翻检。素白的琴师外袍沾满泥泞血污,内袋里只有几片金叶子。她手指探入衣襟夹层,动作一顿。
指尖触到一片薄如蝉翼的硬物。她不动声色地将其抽出——是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被蜡封住的素笺。蜡封完好,显然未及送出。她捏着那张薄笺,目光扫过浴桶中闭目忍耐的男人,烛火在她眼中跳跃。
牢室陷入沉寂,只有药汤被身体热量蒸腾出的细微气泡声。温蔓俐走到桌边,就着烛火,指尖一捻,蜡封碎裂。她展开素笺。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墨色沉郁:
「沉船货尽入九郎库,龙纹已现,速清。」
九郎?九皇子萧彻!
温蔓俐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沉船案!那批失踪的军械和盐税银……果然牵涉到皇室!而“龙纹已现”——她猛地想起巷中刺客袖口那枚一闪而过的龙形镖。前朝“龙影”的标记竟会出现在刺杀当朝暗卫统领(她已断定邢诩身份)的人身上?是萧彻的手笔,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指腹摩挲着那薄薄的纸片,像摩挲着一条冰冷的毒蛇。烛火将她沉静的侧影投在湿冷的石壁上,微微摇曳。
药桶里,邢诩似乎陷入半昏迷,头靠着桶壁,湿发贴在额角,呼吸微弱。温蔓俐的目光落回他身上,掠过他心口那片不祥的暗青,最终定格在他紧抿的、失了血色的薄唇上。
沈冰河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冰冷的算计:“噬心蛊发作会腰骨剧痛……按着他尾椎推药……叫得多好听呢……”
温蔓俐眸色沉沉。她拿起桌上沈冰河早前送来的一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更加辛辣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她缓步走回浴桶边。
邢诩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昏沉的光线里,他只看到温蔓俐靠近的身影,和她手中那只幽光闪烁的青瓷瓶。他本能地想向后缩,身体却被滚烫的药水和沉重的痛楚禁锢。
温蔓俐的手探入药汤之下,精准地按在他后腰脊骨末端微微凹陷的那一处——尾椎。肌肤相触的瞬间,邢诩身体触电般绷紧,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抽气。
“忍着。”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另一只手已倾斜瓶口。浓稠如墨汁的药液,冰冷地滴落在他被滚烫药水浸泡得泛红的皮肤上,正对着她手指按压的那处凹陷。
“唔——!”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有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骨头缝里!邢诩猛地仰起头,脖颈拉出濒死般脆弱的线条,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所有压抑的呻吟全被堵在喉咙深处,身体在滚烫的药水中剧烈地颤抖起来,水花四溅。额角、颈侧青筋根根暴起,汗水如瀑。
温蔓俐的手指稳稳地按在那要命的地方,感受着手下肌肉筋骨的剧烈痉挛和震颤。她看着他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死死咬住嘴唇强忍嘶吼的模样,眼神深不见底。
水牢里回荡着男人粗重破碎的喘息,和药汤晃动的哗啦声。烛火幽幽,将这场无声的驯服与煎熬,映照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