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腊月的寒风,卷携着初雪,宣告着期末最后一场考试的终结。
一号班的考场里,空气凝固又即将沸腾。大小姐苍白的手指握着笔,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淡粉色的眼眸投向窗外。枯枝虬结,一群飞鸟掠过,向南疾驰。天空开始飘散细碎的白色晶体,越来越密,越来越急。雪落安城了。她望着那片纷扬的纯白,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伴随而至的,是胃部骤然收紧的、熟悉的绞痛。她忍不住掩唇,压抑地轻咳了一声。
那声几不可闻的咳嗽,却像针尖般精准地刺入坐在她后方的大少爷耳中。他猛地抬头,钴蓝色的眼眸穿过教室的空隙,锁定那道纤细的背影——她捂着手,肩背微微绷紧,在努力调整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大少爷的眼神复杂得几乎破碎。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同样纷飞的雪景,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弧
喜鹤琛(“倾倾…真的好想你…”)
那低语在心底盘旋,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无法抵达的思念。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到大小姐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和无法触碰的痛楚。
其他考场早已喧嚣起来。二号考场的暖艺馨仔细检查完最后一遍,抬起头,听见走廊传来的欢呼,下意识看向隔班的沸逸轩。四号考场的皓星月把玩着笔,考完的释然让她托着腮畅想起寒假。三号考场的明曰璃也望着雪,内心却在叹息着某个笨蛋
明曰璃(“懒锦云喜欢星星这事,怕是只有星星还不知道吧…还有福明毅,明明那么在意,胆子却比兔子还小,哎…”)
万能人物监考老师:考试结束!收卷!
监考老师的声音是解放的号角。
瞬间,整栋教学楼被“解放了”的欢呼声淹没。学生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奔向自由的假期。
唯有一号考场,气氛略显凝滞。大小姐几乎是撑着桌沿起身,胃部的绞痛在考后的松懈感中变本加厉。她快步走向门口,但门外的冷风仿佛成了催化剂,一股剧烈的锐痛让她身形一晃。
大少爷一直默默关注着她,见状立刻上前,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声音里的焦急难以掩饰
喜鹤琛怎么了?胃又疼了吗?(温柔)
那熟悉而低沉的关切声线敲在耳膜上,美慕辞却如遭雷击。刹那间,脑海里尖锐的嗡鸣声响起,如同冰锥刺入太阳穴!无数模糊的声音碎片纷沓而至——
喜鹤琛(幼时)“倾倾…” “笨蛋…” “好了,小糊涂…”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孩声音,带着亲昵和宠溺,反复回响。而她唯一能清晰“看”到的,是与大少爷那双钴蓝眼睛完美重叠的、充满担忧的瞳孔!强烈的痛楚和莫名的恐惧让她骤然惊醒。
美暮辞别碰我!
一声几近失控的低呼被强压下去,她几乎是惊弓之鸟般猛地挣脱大少爷的手,那份疏离比安城的飞雪更冰冷。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剧烈的头痛,强迫自己用最温柔平静的声线说
美暮辞没事…别担心。
话音未落,她已经侧身避开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朝着高一十班的方向冲去,单薄的背影在纷飞的大雪中倔强又脆弱。
大少爷的手悬在半空,徒劳地抓着一把冰冷的空气。他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块,随即又被沉重的冰碴填满。钴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伤心和自嘲
喜鹤琛(“倾倾…你到底有多讨厌我,才会这样躲着我…”)
他嘴角牵起的苦笑比哭还难看,终究还是迈开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落寞的风雪气息,跟了上去。
此时的十班教室里,考后的轻松弥漫开来。
懒锦云月月!
懒锦云一回来就兴奋地冲到皓星月座位旁
懒锦云灰班真是神了!他最后强调的那道题,真的原封不动考了!连数字都没换!我这次肯定稳了!
他脸上是灿烂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皓星月。
皓星月被他逗笑了,温和地说
皓星月好,那就提前祝贺你啦,懒懒!
沸逸轩班长班长!
沸逸轩则围着暖艺馨
沸逸轩这次我感觉特别好!我检查了三遍,肯定没漏题!怎么样,棒不棒?
他像只求表扬的大型犬,眼睛晶亮。
暖艺馨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睑收拾自己的文具,小声嗫嚅
暖艺馨嗯…那挺好,恭喜你…
耳根却悄悄红了,动作愈发慌乱。
明曰璃收拾着自己的文具,无奈地瞄了一眼傻乐呵的沸逸轩和旁边偷偷看她的福明毅,又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明曰璃咦,慕慕和鹤琛还没回来?
福明毅
福明毅啊!
了一声也抬头张望
话音未落,教室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意。大小姐脸色比雪还白,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座位坐下,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蜷缩着,右手紧紧按压着胃部。紧接着,大少爷也走进来,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接近的低气压,沉默地坐在她旁边,视线却死死盯着桌面,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
班主任灰尘渊适时出现,打破了这份微妙到令人窒息的尴尬。他站在讲台上,一如既往地板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尤其是那几个爱闯祸的少爷小姐
灰尘渊同学们,寒假期间,看好自己!别让我在新学期第一天就看到你们少了胳膊少了腿!不许去危险的地方瞎玩!放烟花?都给我悠着点!要是把自己点着了,或者把别人家点了,后果自负!
他顿了顿,看着一个个归心似箭的脑袋
灰尘渊好了,下课!下学期见!
说完利落地一挥手,潇洒离开。
万能人物所有同学:老师再见!
解放的欢呼再次响起,学生们抓起早已打包好的书本资料和行李袋,潮水般涌出教室。住宿生们背着鼓囊囊的书包,抱着或拖着巨大的装被褥的袋子,在宿舍楼前排起长队,脸上既是期待又有点无奈。
高一十班的几位少爷小姐们挤到楼下时,离校门最近的几个班级已经冲出去了大半。
皓星月哇!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皓星月看着宿舍区涌出的庞大人流,以及校门口密密麻麻挤着等车的学生和家长,有点发愁。
懒锦云踮脚张望
懒锦云快了快了,应该很快到我们班了。
大小姐站在人群里,单肩背着自己的书包,那点分量此刻却像山一样压着她纤瘦的身体。她左手用力抵着胃部,试图缓解那无休止的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灰败。大少爷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和那压在胃部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心如刀绞,却无法靠近。方才她逃离的姿态如同冰刺,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只能贪婪又痛苦地用目光汲取一点点她的气息,害怕自己任何一丝多余的举动都会加深她的…厌恶。(他并不知道,那“厌恶”的源头,是她面对他时无法控制的剧烈头痛和那些破碎又熟悉的幻影。)
时间一分一秒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终于,十班的学生得以走出校门。
校门口早已是车流和人声的海洋。大小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停在醒目位置的熟悉车辆和林管家焦急张望的身影。她咬紧牙关,步履有些踉跄地快步走过去。
林管家小姐!
林管家立刻迎上,在看清她惨白面容和痛苦神态的瞬间,心头猛地一沉。他迅速而轻柔地接过她的书包
林管家小姐,您这是
话未说完,他就意识到情况严重。
美暮辞林伯伯…
大小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美暮辞医院…快…
林管家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一边小心地半扶着大小姐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一边快速绕到驾驶位,扣好安全带。将书包随意扔在副驾,一脚油门,轿车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汇入车流,目标直指——安城第一人民医院。
大少爷一直死死地盯着那辆黑色劳斯莱斯车辆远去,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的茫茫风雪中。他站在原地,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也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周身散发的孤寂和低气压让随后赶到的晨明都不敢轻易开口呼唤。直到他麻木地迈步走向自家的黑色的迈巴赫车坐进去,将书包重重扔在身旁,然后伸手扯开束缚的领带,再将右手手肘支在车窗边沿,疲惫万分地用手掌覆住了额头。车厢内气压低得可怕,晨明屏住呼吸,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大少爷的手覆在眼睛上,掌心的冰冷却压不住心脏处那阵突如其来的、尖锐而莫名的恐慌和悸痛。这痛感如此熟悉……就和十年前,他得知她要出国时的这个坏消息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车内中央扶手上的一个相框——那是他办公桌照片的同款缩小版。照片里,扎着可爱丸子头的小女孩笑得天真明媚,那双弯弯的笑眼,赫然便是大小姐幼年时的模样!巨大的痛苦和恐慌如同黑色的海啸将他吞没,他猛地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与此同时,皓星月、懒锦云他们也挤出来了。
皓星月咦?慕慕已经走了吗?
皓星月好奇地张望,只看到人海茫茫。
懒锦云好快啊,鹤哥也不见了?
懒锦云也挠挠头。
沸逸轩大大咧咧
沸逸轩大概家里车来得快吧!走走走,我家车来了,我先走了!班长,下学期见!小璃,懒子,月月,福毅,下学期见!
暖艺馨也匆匆告别,几人各自上了自家的车。
此刻的安城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灯火通明,却只让人感受到森然的寒意。门上“手术中”的灯牌亮着刺目的红光。
得到消息的许阿姨和好友许芸依也满脸担忧地匆匆赶来。
许阿姨老林!小姐怎么样?进去多久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管家面色灰暗,沉重地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不敢回想小姐刚才痛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煎熬的时间仿佛凝固。终于,“手术中”的灯灭了,门缓缓打开。
走出来的医生面色凝重,视线扫过焦急的三人,最终落在林管家身上
万能人物医生:你是监护人?
林管家我是管家!医生,我家小姐她…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
语气沉缓而凝重
万能人物医生:病人的情况非常复杂。她的胃癌…一直在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速度恶化。这次的急性发作,并非偶然,而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停了下来,目光掠过手中的病历,似乎在斟酌措辞
万能人物医生:癌细胞的扩散程度比我们预想的更为严重,已经悄然侵袭到其他器官的功能。尽管手术暂时解决了这次的急性并发症,但就根本病情而言…
他的声音微顿,透出一丝无力与惋惜
万能人物医生:我们能做的,恐怕只是延缓,而非逆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在场人的心上
万能人物医生:我们无法给出明确的预后时间,但从现有的数据和她的身体状况来看……情况很不乐观。
万能人物医生:你们需要有心理准备。按目前的情况推断,她的时间或许只剩下一年半左右。而这,已经是一个相对乐观的估计了。
许芸依一……一年半?!
许芸依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许阿姨失声道
许阿姨怎么会这样!老爷太太他们还…
万能人物医生:病人的情绪和体力非常重要。她需要绝对静养,保持希望。现在还在麻醉恢复期,可以转到特需病房了。你们先去办手续吧。
高级病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细微的医疗器械运行声。大小姐在麻醉药效下昏睡着,长睫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林管家、许阿姨、许芸依默默站在一旁,脸上皆是无尽的悲伤和泪痕,强忍着啜泣声,生怕惊醒病床上的人。他们默契地封锁了消息,没有通知远在国外研究基地的美家夫妇。大小姐曾千叮万嘱过,不要打扰他们工作。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澜苑别墅顶层的书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安城夜景与漫天鹅毛大雪交相辉映。
大少爷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亮着,正在进行跨国视频会议。屏幕那头的高管们正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季度数据和市场分析。
“北美市场Q4季度利润预期下调了……”
“南亚新工厂的建设进度延误报告……”
“集团与‘星海科技’的并购预案风险评估……”
数字、图表、专业术语在屏幕上滚动,下属们冷静而高效地汇报着。
然而大少爷却觉得心脏处那阵莫名的、紧揪般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在会议枯燥的背景音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如同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反复攫捏。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紧紧按住胸口心脏的位置,试图镇压那没来由的心悸。
眼前忽然闪过大小姐考场中轻咳的痛苦模样,以及她雪天里苍白单薄、捂着胃部踉跄离去的背影。
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几乎窒息。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下一刻,他睁开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屏幕上那个正在汇报的下属,声音冷冽如窗外的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喜鹤琛等等!R项目南美区的预期回报率变动分析,你刚才汇报的数据模型有基础性错误。毛利率重新计算后的修正值你没更新进风险评估框架?市场波动风险系数引用的是过时的版本!立刻拿回去重做!在错误的基础上做推演,浪费时间!(冷)
他一连串犀利的指责,直接将那位高管钉在原地,冷汗涔涔。
屏幕那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少爷那山雨欲来的可怕低气压和精准无误的洞察力。
大少爷烦躁地直接切断了视频会议。巨大的书房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死寂。雪落无声,敲打着玻璃。他疲惫不堪地仰靠在椅背上,抬手用指腹用力揉搓着眉心。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桌面,一个镶嵌着铂金细边的精致相框滑入他微凉的指尖。他垂眸看去——照片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着一个破旧却干净的娃娃,笑得纯真无邪,阳光勾勒出她柔软的轮廓。那双弯弯的笑眼,正是他刻在心上的人——美慕辞。
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恐慌瞬间交织在一起,如同冰火两重天,将他彻底吞没。心脏处的疼痛似乎被这照片上的笑容狠狠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去年的十月……也是这样的寒冷和无助感……
他猛地将手覆在眼睛上,昂贵的真皮座椅也无法支撑他身体的重量,高大挺括的身影在一片沉痛孤寂的黑暗中缓缓佝偻下来。窗外,大雪封城,仿佛要将整个安城和她的一切,连同他的希望,都一并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