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空气里粘着一种奇妙的胶质，混杂着青草气、暖阳余温，以及若有似无的粉笔末尘埃。
蝉鸣尚未登场，静谧笼罩着高一十班的教室，时间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带着不可抗拒的压力直抵四月月考的门槛。距离这场风暴来袭，只剩最后两周。
靠窗倒数第六排的位置上，懒锦云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脑袋沉沉地搁在摊开的课本上，发出沉闷又绝望的悲鸣
懒锦云苍天啊……大地啊……求求你告诉我，这日子它怎么会溜得……比明家的跑车还快啊！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窗边几排的同学偏头瞥他一眼。他那哀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窗外缓慢飘过的白云，仿佛那云朵就是偷走他复习时间的元凶。
一根笔尖力度适中地戳在他胳膊上，带来一阵微小而尖锐的激灵。懒锦云艰难地转动脖子，映入眼帘的是皓星月那张写满“我就知道你又要嚎”的脸庞。
皓星月懒懒
皓星月的语调平铺直叙，宛如在陈述某个物理定律
皓星月再嚎一句，我就把你的‘嗷呜’录下来，循环播放给咱们“零后店”最新到货的那些狂热粉丝们听——就当给他们直播背景音。
她把笔一收，抬了抬下巴
皓星月补习，要不要？
懒锦云补…习？
懒锦云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桌面上弹起来，那双刚才还灰暗无光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直勾勾钉在皓星月脸上，眼尾甚至可疑地泛着点激动的水汽
懒锦云真的吗月月？！你…你简直是上天派来的女神！
他一把握住皓星月的右手，就差贴在手背上蹭了
懒锦云你知道的，我文科那些概念，它们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们啊，扭成一团麻花，死活也理不清……你真的愿意做这个艰苦卓绝的工程？真的吗真的吗？
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最后几个字甚至带了点变调的颤音。
皓星月愿意是愿意。
皓星月果断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慢悠悠地开口
皓星月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条件嘛……简单得很。
懒锦云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脸上每个毛孔都写着上刀山下火海也认了。
他挺直腰板，语气庄严得仿佛在宣誓
懒锦云什么要求？只要我懒锦云办得到！
皓星月满意地看着他这副准备签下卖身契的样子，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皓星月没什么大事。就是“零后店”嘛……进了不少新玩意，我看着怪有趣的——椒麻鸡爪，又麻又香，那滋味绝了，还有那个芋泥果冻，软软糯糯的，甜得刚刚好……你……
她后面关于新品口感的详细描述还没展开，就被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直接截断。
懒锦云没问题！月月！
懒锦云几乎是吼出来的，双手“啪”地一声按在自己胸脯上，震得桌腿都跟着晃了一下。他的眼神狂热而坚定
懒锦云包在兄弟身上！别说鸡爪果冻，你就是想吃店门口的烤红薯炉子，我也想办法给你卸了扛来！
这气势汹汹的表态引得周围几道目光刷地扫过来，包括前排正进行“语文攻坚”的那两位——窗边第一排，沸逸轩歪着身子，脸皱得像个苦瓜，被他同桌暖艺馨用语文课本轻轻拍了拍桌面，强迫着集中注意力。
暖艺馨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很清晰
暖艺馨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
暖艺馨逸轩，接下一句？背完这个，后面还有三个文言重点虚词等着你呢……
沸逸轩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瞟向暖艺馨，又无可奈何地收回来，嘴里含糊地咕哝着试图蒙混过关。在他们身后，教室中间区域，沉静得几乎与周围的喧嚣隔绝。第五排靠过道的明曰璃坐姿端正，手中的签字笔如最忠诚的卫兵，在厚厚的复习资料和错题本间无声而迅疾地巡逻、标注，留下细密的蓝色印记。她身后隔了一排的福明毅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笼罩着自己的习题册，也是一丝不苟，桌上摊开的是物理电学典型例题集，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
整间教室的空气被一种努力所撑满。笔尖扫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一声压抑的咳嗽、沉重的叹息……所有细微声音都被聚拢在这备考的压力锅中，缓缓煨煮着青春的热度。
只有靠窗最后一排，像是这个忙碌世界里一个偏安一隅的角落大少爷挺拔如松，面前摊开的物理竞赛资料难度远超普通月考范畴。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漫进来，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淡金。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只银色的百乐金属笔，笔尖凝住不动，点在某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难题上方。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非真正落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和图解上。他的视线悄然偏移，凝固在身旁窗边的光影里。大小姐微微侧着头，粉白色的发丝服帖地束成高马尾，露出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如同天鹅的曲项。一缕碎发散落颊边，被她白皙的手指随意勾回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柔和的耳廓。她正专注于眼前的习题，长长的眼睫在垂眸的瞬间安静地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弧形的、令人心弦微动的浅影。
鼻尖小巧秀气，下颌的线条干净美好。她沉浸在数学符号构成的世界里，周遭的纷扰似乎完全无法撼动她的沉静。大少爷的笔在纸张上方无意识地停得有点久。他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视线飞快地、用力地落回自己的难题上。然而不过半分钟，那股无形的引力又将他拽了过去，目光再次小心翼翼地黏在那个专注的侧影上，沉静的、克制的情绪悄然流淌，在翻动书页的间隙里蜿蜒穿梭。
窗外，春风摇曳着梧桐的新叶，光影浮动。两周的沙漏，无声地漏尽最后一粒沙。四月带着残酷的时间刻度，降临在高一新生们的头顶。月考，来了。各个考场被严肃紧张的气氛严密包裹。铃声就是冲锋号，纸张翻动的哗啦声短暂响起后，便迅速被笔尖急速擦过卷面的、一种近乎撕咬的“沙沙沙——”声所取代。
每个埋头书写的学子都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额角鼻尖浸出的细汗在低气压下亮晶晶的。一号考场，前排中央。这里是精英的角斗场，空气因思维的剧烈碰撞而显得有些紧绷。大少爷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中的金属笔——这是他思考的标志性动作。
这是他思考的标志性动作。这一次，他落笔的速度甚至比思维更快，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一道道熟悉的题目，解题步骤精准地在空白处流淌成型。当最后一题的答案被收束在句点里，他再次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竟然还有足足四十分钟空余。他放下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初夏的日光饱满而干净，梧桐枝影婆娑。那沉静的目光之下，翻滚的是与这静谧截然不同的湍急心绪。他默念着，字字清晰如刻在心底
喜鹤琛（“倾倾……”）
他习惯在心里这样叫她，那个只有他知晓的昵称
喜鹤琛（“等我们升高二……还能……继续在一个班吗？”）
那笔迹的潇洒从容里，沉淀着无法言说、也不敢触碰的担忧。这个总排在前十的女孩，她的目标会和自己重合吗？如果分开了……他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念头的蔓延。
在十一考场——一个气氛相对“活泼”些的地方，懒锦云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卷面上去。汗珠挂在他的鬓角，一绺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他却浑然未觉。手里的笔像只磕了药的兔子，疯狂地在答题卡上跳跃，留下一道道潦草却足够抓分的痕迹。
懒锦云“啧，这道题……月月讲过！就是这个套路！”
他心中一阵狂喜，如同暗夜里看见灯塔的船夫
懒锦云“嘿，这个阅读理解的设问陷阱……还好本少爷慧眼如炬！苍天啊！你果然没辜负我这只起早贪黑接受补习锦鲤加持过的锦云！”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激动让他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虎牙，又迅速压下去，埋头攻克下一道堡垒。
十号考场里，沸逸轩好不容易绞尽脑汁填满了大半张试卷。题目像拦路虎让他精疲力尽，脑子有点发空。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被楼宇切割出来的、那一片窄窄的天空一角。
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爬上嘴角，心中那个名字清晰起来
沸逸轩（“艺馨…不知道她现在答题顺不顺利？”）
沸逸轩（“她此刻在四号考场，应该正从容地检查吧？”）
暖艺馨确实在，低着头，指尖一行行小心地拂过答案，眉头时而轻蹙又舒展。五号考场的明曰璃合上笔帽，再次有条不紊地过了一遍答题卡。
三天后，校园重新被课间的人声填满。
高一十班的教室门被推开，带着一贯轻快步伐和满身粉笔灰的灰尘渊走了进来。灰尘渊将手中的几本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表带有些磨损的旧式金属腕表，又抬头环顾了一下班内一张张因月考暂告段落而略显松弛、却又在预习新课面前显得懵懂的面孔。
灰尘渊咳
灰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像一记精确的信号，瞬间抓住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连最后一排靠在窗边看篮球赛的几个男生也刷地转过头来
灰尘渊通知一个事。
他顿了顿，等所有目光都牢牢地钉在他脸上时，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灰尘渊明天起，连着两天半——算上周末嘛
他语调里带上点轻松的揶揄
灰尘渊高一一到十个班级，放假，休整，离校。
前几秒像是信息在传递过程中遭遇了短暂的延迟。随即，“轰——！！”
班级上空仿佛引爆了一颗无形的、只作用于声波和情绪的炸弹。惊天的欢呼声、桌椅被蹦跳带来的哐当声、男生兴奋的鬼叫声瞬间汇聚成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声浪！三天的假期！毫无征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饱受月考摧残的头颅上！
万能人物所有同学（除了喜美）：“太棒了！”
万能人物所有同学除了（喜美）：灰老师万岁！
万能人物所有同学除了（喜美）：自由啦——！！
自由啦讲台上的灰尘渊脸色瞬间晴转多云再转雷暴。那震耳欲聋的喧嚣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猛地抄起讲台上的数学三角板，“哐！哐！哐！”用力在桌面上狠敲了三下，每一记都沉闷而充满力量，瞬间穿透了鼎沸的人声。
灰尘渊QUIET（安静）！！！
他一声怒喝，地道的英伦腔，音量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带着师道尊严不容置疑的凛冽。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方才还像沸腾滚水般的教室，顷刻间被投入了巨大的冰块，“唰——”的一下，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连刚才蹦得最高的几个学生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滑稽半抬腿的姿势僵在原地。
灰老师深吸一口气，锐利的目光刀锋般刮过每一个学生的脸。
灰尘渊假期，不是让你们彻底变回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
他的语气严厉，每个字都如重锤落地
灰尘渊该复习的，要复习！放松可以，但别疯过头！都给我记住了？
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前倾身体，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万能人物所有同学：记——住——了——！
下面的回应稀稀拉拉，参差不齐，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气虚。
灰尘渊放学！
这声令下如同打开了泄洪闸。前一秒的寂静瞬间被潮水般的收拾书包、拖动桌椅声取代。学生们像一群急于逃离风暴中心的小兽，争先恐后地挤出教室门。
动作慢了半拍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一前一后融入了这股躁动的放学人流中。校园小径旁，高大的樱花树花期已过，但初夏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已然繁盛的梧桐叶，慷慨地将斑驳的光点洒满林荫道。
傍晚五点多，太阳将坠未坠，光线带着金质的柔和与暖意。六个熟悉的身影恰好汇到了一处。大小姐肩上是她的浅米色帆布书包，身侧跟着皓星月，两人步伐都不快。
懒锦云走在皓星月旁边，手指已经在掰着算盘——满脑子都是新零食采购清单
懒锦云(“椒麻鸡爪……芋泥果冻……还得给月月带点别的，干脆再囤点薯片爆米花好了……”)
明曰璃和暖艺馨并肩走着，讨论着一道下午没完全弄懂的化学题。暖艺馨语调平和地分析着反应机理。福明毅和沸逸轩落在最后面，沸逸轩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手势，滔滔不绝
沸逸轩明日！回去必须双排！我都快憋死了！放假不冲分，天理难容！我看昨晚更新那个新活动副本不错……对了，福子你……
福明毅只是嗯嗯地应着，心思似乎已经飘回了家里的电脑屏幕前，盘算着新版本强力英雄的符文搭配。
大少爷的目光越过前面轻快跳跃的背影，牢牢地锁住了前方几步之遥的那个身影。大小姐侧着脸在和皓星月说着什么，夕阳的光点亲吻着她的发丝，流转出温暖的琥珀色光泽。她偶尔点头，耳侧被风吹拂起来的几丝柔软鬓发扫过颈线，被金色的光线勾勒出细腻的茸边。阳光斜照，将他们长长的影子在整洁的地砖上温柔地拖曳、交叠。
懒锦云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是被阳光里漂浮的金色微尘过滤掉了刺耳的部分，沸逸轩和福明毅的讨论显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那个被暖金色包裹的背影，以及自己缓慢下来、试图拉长这归家路每一步的心跳。
他刻意让自己步子迈得小些，更小些，让两人之间那短短的几步，变得绵长。身后是喧闹渐渐远去的校园，前方是通往各自家的路口。
而脚下这条被夕阳彻底浸染成暖橙色的路，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晒透后的暖香，混合着青春特有的、即将释放自由荷尔蒙的躁动前息。梧桐叶在初夏的风里低语，发出哗哗的轻响，如同不息的潮音。
青春无限好的画卷，在傍晚温柔的光线里，铺展得盛大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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