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片发呆。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池远端的消息:
【珩儿,这次做得很好,贺小姐很满意。】
他点开,却没回复。
他转头,看着角落那只玻璃蛇箱,那条黑王蛇静静地盘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比人忠诚。
这句话是他曾对池骋说的。也是他曾对自己说的。
他不敢动感情。
因为他早就明白,感情是会让人失控的。
而失控,是他不允许自己的事。
哪怕那个人,是池骋。
林珩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池家园林。
*
夜雨如织,潮湿的气息包围整栋别墅。
池骋家灯光还亮着,客厅凌乱得不像话,红酒瓶东倒西歪地滚在地毯上。
沙发上的男人侧躺着,衬衫扣子全开,胸口起伏间透出几分灼热的红。
他额头汗湿,面颊潮红,呼吸急促,嘴里还低低喃着些什么。
“林……林珩……你他妈倒是回头看我一眼……”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执拗。
池骋醉了。
他向来酒量不错,但今晚红酒混了白的,啤的也灌了不少,混着怒气灌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寒顺着脊背袭上脑仁,整个人都烧起来。
他手肘撑着地板,想坐起,却被剧烈的眩晕狠狠掼回地毯上。
“……操。”
他嘴角抿出一抹嘲弄的笑,自嘲地笑着,却怎么也止不住那阵莫名的委屈。
“都装了这么久……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他像是喃喃,又像是质问,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越来越低:“你是不是……从来没认真看过我。”
门铃响了许久才停下。
屋里没有回应。
林珩站在门外,撑着伞,雨水顺着伞边滑落,落进深色西裤的裤脚。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有细微的不安。他本不想来,是刚子发来的语音才让他动了心。
【林哥来看看吧,他疯了一样,喝酒喝成这样,一直叫你名字。】
林珩没回应,只在二十分钟后站到了池骋门前。
开门进屋,一股烈酒与体温交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珩蹙眉,扫了一眼屋内狼藉,视线很快落在沙发上的人。
池骋脸埋在臂弯里,身上几乎只剩一件皱巴巴的衬衣,整个背脊弓着,像一只生病的野犬,倔强又脆弱。
林珩慢慢走近,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池骋。”
没有回应。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下额头,几乎是下一秒就皱紧了眉。
烫得吓人。
“烧成这样还喝酒,”林珩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你这是想死?”
池骋被那一触吓了一下,虚弱地睁开眼,抬头看他,愣了半秒,然后像确认了一样咧嘴笑了。
“我操……你还真来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珩没理他,从茶几底下翻出医药箱,又去了厨房拿了冷毛巾。
池骋仰着头看他走动,眼神湿润而朦胧,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海市蜃楼。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突然问,声音嘶哑,“到底要我做到什么,你才肯多看我一眼?”
林珩回头,眸色淡淡:“你发烧了,别说胡话。”
“你知道我不是胡话。”池骋坐起一点,喘着气瞪着他,“我从来没见过你真正的样子,林珩,你太会装了。”
林珩停下手,走近,把湿毛巾敷上他额头。
“你醉了,明天再说。”
池骋却伸手攥住了他手腕,力道不大,却极顽固。
他眼神发红,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你都不生气……我说你假,你也不反驳……你就不能有点……为自己辩解?”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林珩平静地答。
“那我呢?”池骋看着他,“你从来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
林珩轻轻抽回手,眼神有一瞬的动摇。
“池骋,”他声音轻缓却清冷,“我只在你妈面前说过一次,我会照顾你,不代表我要参与你人生的每一次自毁。”
这句话像一刀割进池骋胸口。
他僵住,笑了:“好一个‘自毁’。”
*
林珩起身,重新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利落地给他敷好冷敷贴,又喂了他几口退烧药。
池骋没有再闹,安静下来,靠在沙发上闭着眼。
可没过一会儿,他嘴里又开始呢喃起来。
“林珩……别走……我不是……不听话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是我哥啊……”
“我喜欢你……”
林珩坐在茶几旁,背对着他,沉默听着那些疯言疯语,手指紧紧扣着玻璃杯,指节泛白。
他眼神落在茶几上的照片,是池骋和他的合影,那是池母唯一一次带他去照相馆,两人中间隔着一只蛇。
那时候的池骋只敢抓蛇的尾巴。
现在他敢抱着蛇,照顾蛇,甚至爱上养蛇,喊他名字,哪怕烧到失去意识。
林珩闭了闭眼,起身,替他掖好毯子,转身进了客卧。
他知道今晚必须守着他,不然这家伙烧到早上会直接虚脱在地板上。
他靠在门后,一根烟点了没抽完就掐灭,窗外雨还没停。
他不喜欢烟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莫名的想来上一根。
他想起池骋说的那句:
“我喜欢你。”
喜欢?对林珩这种人,谁不是一时冲动?
他不信池骋能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
第二天早上六点,林珩洗好药杯出来,池骋刚醒。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沉默。
林珩淡淡问:“醒了?感觉怎样?”
池骋喉咙发紧,试图坐起:“……你昨晚,留下来了?”
林珩不答,只将药递过去:“喝了。”
池骋接过,却看着他问:“我昨晚有没有说梦话?”
林珩眼神轻轻一扫,说:“没有。”
池骋看着他神情,忽然低头一笑,笑得有点酸涩。
“你果然还是,不会告诉我实话。”
林珩转身,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轻得几不可闻的话: “你真想听实话,会等你清醒时告诉你。”
*
这场热病,把两人心底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说清,什么也没挑明。
就像池骋自己也不确定,他的喜欢,是执念、是占有、还是某种从少年时期延续至今的偏执。
而林珩,也依旧躲在他那副波澜不惊的外壳里,明知池骋烧着,却只肯在雨夜里递一杯药、一条毛巾。
没有“我喜欢你”,也没有“我不喜欢你”。
*
几天后
池家老宅的中厅此刻安静得诡异。
雨刚停,乌云尚未完全褪去,阳光勉强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映出窗格纹样。
林珩坐在池父对面,手中握着一杯温茶,指尖干净修长,指节却微微泛白。
“婚期就定在九月。”池远端一锤定音。
他手边摊着一叠资料,其中赫然夹着贺家小姐的照片。
那是林珩相亲时见过的女人,温婉、得体,眼神清澈却带点世故。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池远端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这段亲事对你,对池家,都好。”
林珩抬眼,神情如常:“您是指哪方面?”
池远端顿了顿,皱眉:“别玩文字游戏。”
林珩垂下眼睫,像是无声叹息了一下。
他不反抗,也不附和。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茶,仿佛整件事与他无关。
但池远端知道,他听进去了。
“贺小姐背景清白,性格稳妥,婚后也不会干涉你的工作。你再挑三拣四,就真没几个能入眼的了。”
林珩声音很轻,“知道了叔叔。”
*
门外,池骋靠在楼梯转角处,听得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他嘴里叼着烟,没点燃,只是咬得死紧。
那张照片,他之前见过,林珩夹在一本书里忘了收好,照片掉出来时,他看了一眼,是个女人,笑得很温柔。
他没在意,那时候他以为林珩不过是配合相亲敷衍一下。
但现在,那不是敷衍了,是“定婚期”。
池骋站在那里,肩膀抵着墙,指骨因握紧而泛白。
他不知道该冲进去还是转身离开。他只是感到难受,一种沉重、膨胀到无法发泄的难受。
“你真准备娶她?”
晚上,池骋挡住林珩回房的路,沉声问。
林珩站定,微微歪了头:“是叔叔安排的。”
“那你就听?”
“你希望我反抗?”林珩语气如常,甚至带了点笑意,“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我的婚事?”
池骋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很想说:“我不关心你结婚,我关心你是不是愿意。”
但话到嘴边,又变了调:“她哪里吸引你了?你跟她说得来?”
“不重要,感情都是后天培养的,贺小姐很好。”
林珩这番话,明明平静如水,却像一记巴掌,甩得池骋脸发烫。
他咬了咬牙:“你就是不想让我看见你。”
林珩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你。”池骋低声说,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哀伤。
“你在意我什么?”林珩轻声问。
池骋张口,却说不出答案。
他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心里被什么掏空了。
他不想看见林珩牵别人手,也不想想象林珩跟别人同居的模样。
他就是喜欢他。
不对。
他爱他。
*
第二天,林珩没有去研究所。
他在书房坐了一整天,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贺小姐发来一条消息:【林先生,婚礼流程初稿我发您邮箱了,您方便的时候看看?】
林珩没有点开,只看着那一行字,指尖轻轻滑过屏幕。
邮箱里已经收到了酒店预订、婚服设计、婚房装修预算清单,就连请柬草图都设计好了。
上面写着:
贺以婉 & 林珩
婚期:9月18日
地址:锦庭半岛酒店
林珩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今天已经是八月三十日了。
手机忽然响了。
是池骋。
他犹豫了一秒,接了。
那边静了一下,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林珩,你真的要结婚?”
林珩拿着手机,沉默许久。
他看着窗外的黑夜,缓缓道:“池骋,我已经答应了。”
手机那边静了一秒。
然后,挂断了。
林珩将手机放回桌面,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声自语:“……我以为你不会打电话的。”
但,他还是接了。